艺术家朝戈在呼伦贝尔草原,1981
在这个时代我认为最深刻的人类变迁是人们正在迅速地失去人的内在价值感。当代艺术对此的反映,因价值危机而出现的种种畸态的艺术作为对现实的回应。其实我认为这个现实真正需要的是正面的坚持内在价值的人与具有这种崇敬感的艺术,对人类的某种宝贵精神的持守与升华。这是面对世俗大潮的最具挑战性的回应。我坚持亘古以来,世界诸文明所拥有的一些人类基本价值是共同的。当代生活中种种人类危机,是对失去这种价值的反应。
艺术家朝戈(右二)在锡林郭勒盟东乌珠穆沁旗草原和牧民在一起,1983
我感受到草原上的人们,他们有着特别干净、纯粹的人格,他们与自然和世界的关系,不同于从一些比较复杂文明产生的人与自然、世界的关系,这个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启蒙。这种纯粹的人格,它来源于自然,来源于天然的人性,这个对我来讲有着很大的共鸣,我产生了一种对纯粹人格的向往与追求,这个正是草原给一个正在成长的人的启示。可能我的一生都渴望着能不能实现一个纯粹的人格。
之后还有很多关于草原生活的经历,这些经历对我来说有着最基础的意义。我一直向往着一个纯粹的世界,有着纯粹的、天然的、人性美的、艺术的最自然的释放,就像那个女孩,她没有听众,一个人自由的歌唱,这也是我们草原艺术的一种特别的品质。
朝戈《牧民的儿子》,布面油画,
30cm×20cm,1983
朝戈《蒙古女像》,布面油画,
53cm×37cm,1986
朝戈《红光》,布面油画,
120cm×80cm,1989
朝戈《敏感者》,布面油画,
60cm×50cm,1990
朝戈《克鲁伦的阳光》,布面油画,
180cm×136cm,1994
朝戈《西部》,布面油画,
108cm×156cm,1996
我在20世纪90年代末期面临着一个问题,我自己观察的西方当代艺术,我的评价是有限的。艺术曾经是人类的希望和火焰,我就充满失望的看着当代世界产生这样一个艺术的面貌。我们怎么样对待我们的心灵、处理我们的素材,怎么看待我们文明中的土地和情感世界,以及这些最重要的原料和西方世界的对比关系。
艺术家朝戈在意大利威尼斯,1999
这个时候我做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是十国之行。我顺着西方文明的发展顺序走,西方文明的老师是古埃及,也包括两河流域。他们的希罗多德谈过“我们的艺术都来源于东方。”那么我就顺着顺序走,先到埃及,然后希腊、罗马、法兰西,最后一直走到荷兰。我当时所具备的英语能力,大概只有10个单词,这10个国家,我走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我的目的就是为了看到几千年人类艺术的流动,人类艺术的创造,以及各个时期人类艺术真正的精华。我走了十国以后,对人类文明有着强大的理解,对艺术的理解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朝戈《母亲湖》,布面油画,
156cm×130cm,2000
朝戈《浩特》,布面油画,
46cm×65cm,2000
朝戈《阴山》,布面油画,
20cm×36cm,2002
朝戈《田原》,布面油画,
48cm×32cm,2002
朝戈《世玥》,布面油画,
66cm×47cm,2002
朝戈《橙色的人物》,布面油画
117cm×71cm,2003
朝戈《椅上的少年》,布面油画,
35cm×25cm,2003
朝戈《端庄的人物》,布面油画,
180cm×108cm,2003
朝戈《宁静的肖像》,布面油画,
50cm×60cm,2004
朝戈《窗前的人物》,布面油画,
92cm×70cm,2004
我25岁在中央美院毕业以后,回到内蒙地区,那个时期是我人生很重要的一个时期,特别浪漫。我曾经找到一个很好版本的蒙古史诗《江格尔》,我带着它去草原,一边阅读《江格尔》一边旅行,这是我的一次很浪漫的旅行。
关于蒙古人的艺术气质,其实蒙古人天然的有着强烈的抒发性,他们的艺术,他们的生活也有强烈的抒发性。我们看蒙古的长调音乐,它有巨大宣泄的空间,它可以很长。蒙古的文化或者草原的文化是天然的产生诗意的文化,而且我觉得蒙古文化里,产生一个现实主义的艺术家或文学家都是很不准确的,它应该产生浪漫主义者,它一直是很浪漫的看待一切。
比如《江格尔》里诗意的形容有99匹俊马,描述敌人是多么强大,或者我们的英雄是多么奇伟,还有我们的优秀俊杰是多么俊美,这里的人是永远年轻......这些都是诗的语言,这个语言来自蒙古人特别浪漫的看待自己的生活,这是史诗的重要基础,这些故事和叙述都是很浪漫的。
在蒙古草原北部有一次经历,我从内地来,草原上50多岁的老爹带我去森林区,他比我年长一些,他对我说:“孩子,我带你去看我们的木头。”就这个叙述本身它就充满了浪漫,他要给你看一个非常精彩的树。这里的人们有一种天然的诗性的情感。
蒙古的老人给我一种很好的印象,坐在蒙古包前的老人,他们已经60、70多岁了,他们坐在那里,我看到他们的时候,阳光照耀着他们,我像是看到了化石。他们在这个世界上风风雨雨,一生经历自然和人生的陶冶,最后就像化石一样长久地坐在那里,我的内心会产生一种尊崇感、敬畏感。
草原生活中产生诗人是比较容易的,产生小说家有一点困难。尤其是伟大的小说家,需要一个复杂的结构和社会生活中更强大的面貌。但产生诗人是毫无问题的,产生画家也是没有问题的,这种气质。
朝戈《两个布里亚特人》,布面油画,
106cm×74cm,2005
朝戈《诺敏的午》,布面油画,
90.5cm×65cm,2005
朝戈《阿巴嘎旗》,布面油画,
65cm×90cm,2005
朝戈《蒙古的山》,布面油画,
142cm×86cm,2006
朝戈《蒙古包》,布面油画,
38cm×55.5cm,2007
朝戈《其其格和她的草原》,布面油画,
182cm×112cm,2008
朝戈《永远的克什克腾》,布面油画,
49cm×58cm,2009
朝戈《远方》,布面油画,
76cm×53cm,2003
朝戈《光之一》,布面油画,
70cm×50cm,2007
我画的过程里,一直在想历史。其实我们看蒙古的山经常有什么感觉,这个不像你去大峡谷,比如说美国大峡谷,你会看到它是自然景观,我们看到我们的山不是,是人文景观。它差距在哪里?我们的山里头它蕴含着很多历史和曾经发生过的、期待的那些事件,它们都不存在了,只留下了苍凉,但它不是自然,它蕴含着历史。
在前期的阴山画完以后,我就问附近曾经发生过什么。附近有一个湖叫达里湖,然后我就看《马可·波罗游记》里,马可·波罗在经过这一带地区的时候,有个当时的受降城,叫天德军城。无论我们20世纪怎么考察,都找不到天德军城,这个成了现在史学界考察马可·波罗东游的一个疑问。
那么后来经过考古考察,发现我画画的地方,离湖很近的地方,挖掘出一个汉墓。这个汉墓写了“在我一公里之外,天德军城。”这个墓是一名叫王逆的女人的墓,墓志铭上面记载这个城以北是天德军城,这正好是《马可·波罗游记》写着的天德军城。但是它以北你看上去没有城,只有一汪湖水。
后来经考察,人们在这个湖边经常捡到瓦当,原来是有城市遗迹的地方。后来我们再考察湖的历史,这个湖是在近两三百年形成的。也就是说这两三百年的历史中,把天德军城淹没了,天德军城就在湖水之中。
那么我看到这个故事以后,受到了神秘的指引。我觉得自然中有什么东西等着我,但它是什么?是谁?我们不知道。然后经过我们巴盟的专家考察,考察的人他得出一个结论,天德军城就淹没在湖水里了。所以这个故事非常美妙,我当时的画作就在离湖很近的地方。
历史是那么的神秘,它一定发生过,会留下一些你看不到的遗迹。你看不到但是你可以感觉到,这就是我们艺术家存在的作用。你要感觉到历史,然后把你这个感觉传达出来,虽然可能不是局限的历史的事实。
我得到一个结论,就是我就觉得历史跟艺术的关系是我们找到历史,历史会给你留下一些只有你用心灵才能感觉到的,这样一种启示。那么你要小心地接受这些启示,那么你往前走,受到神灵的指引一样,你能感觉到历史的痕迹。
那么我画的这套画,更多地以这样的启示来追溯,我们几百年前发生的那样一个关于历史和语言的想象。
草原游牧民族它有它的困难,它无法像都市生活那样把一个文化的结果积累起来,然后保存起来。那么在造型艺术上,我觉得一个是蒙古民族的造型艺术还是比较好的,它特别热爱造型艺术,热爱绘画和热爱音乐是完全是一样的。
但是我们历史给我们留的东西,喇嘛教里还是有一些的,有一些像藏传佛教这样的语言系统,它还是帮助我们对蒙古地区的平面绘画起一定的作用的,尤其在蒙古国的艺术里起的作用更大一些。
当然最重要的资源是蒙古的自然和它的生活,以及它的浪漫情感的特征,我觉得这个是最重要的源泉。我们有一个伟大的自然,你慢慢提取它。
我很荣幸在2017年的元月做了一个展览,并被授予意大利“佛罗伦萨造型艺术研究院院士”荣誉。这个展览我把自己的《马可·波罗的道路》作为首展在那里展出。
2015年我在奥地利美术馆做了《瞬间与永恒》的展览,这个展览奥地利很重视,奥地利重要的文化人士对这个展览的评价是——这是中澳两国文化艺术交流中最高水平的体现。
这个对我们的艺术,对我自己所做的实践非常重要。我的基础艺术观,我们恢复人的尊严,恢复我们对高贵的精神生活的追求,恢复我们对事物的尊崇和我们在这个时代重新创造出那种庄严肃穆的艺术。
这个努力的结果是在欧洲的最高水平的殿堂里,它受到了接纳,并且它是有效的。那么这样的艺术活动,其实在我的人生里非常重要,我也是一个幸运的人。
尽管我们走了一个漫长的路程,我走出了一条较为特别的道路。我们从蒙古草原逐渐走向曾经产生灿烂文化的欧洲。在这个过程里,我们使自己的心灵活动、自己的才智、自己对艺术的艰难的抉择和实践活动,所有这些活动形成一个我们产生优秀的艺术的氛围。在20世纪里产生一个影响和什么地方有效,这是我在近5年来的收获。
这是不是有效,就是你的追求是否能看到它的回声,看它是否有效。我们作为东方艺术家,有没有个人的魅力?这一点我们要有一个很好的自我评价。这个也是我自己人生经历中特别有效的一部分,追求了这些优秀的标准,你的勇敢受到了国际艺术界的承认。
我自己的体会里,来自意大利的,来自佛罗伦萨,罗马,来自北欧的,比如说荷兰的策展人,最后就是德国,他就是见了我以后,都说:“你很勇敢的。”
谈这个时候他们不会彼此商量,他们是不认识的。那么他是对你所坚持的,在这样一个时代背景下,坚持这样一种道路有很高的奖赏。
当然我也有点突然,因为在国内的批评家没有认识到我的勇敢,他们都简单的把我看作成一个保守主义者,他们没法意识到我的艺术的超越性。
朝戈《张》,布面油画,
90x60cm,2018
朝戈《雷》,布面油画,
69x39cm,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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