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天往公社送奶,牛群提前归栏。午后四点,妇女们拎着奶桶,拿着短羊毛绳纷纷来到牛栏。她们已脱下剪毛时穿的干净汉饰服装,穿起又脏又旧的蒙袍。午后阳光分外明丽与温柔,牛群、牛栏、挤奶妇都像镀上鲜艳的色彩,甚至被牛踏得蹄印错落的草地也闪耀着斑驳的光影。对着牛群哞哞的欢叫,妇女与奶牛交融的画面,她们那一双粗大灵巧的手,还有从心灵深处坦然拼发出的笑声,我痴迷神醉,我又掏出像机,忙不迭地按快门,要把这美好的光阴留驻。一会儿,夕光漫染,我把她们召拢在一起合影留念。妇人姑娘孩子们驯驯服服地蹲着站着,一个个脸上挂着灿烂的笑意。
入夜,纳穆根老太太双手合十,侧贴耳边,示意让我安睡。牧狗远远近近叫了起来,小羊、小牛也应和着,隐隐约约传来孩子的哭叫声,而后声息寂然。包内蚊子叮咬,难以入眠,只感朦胧合眼不久狗又咬起来。得得的马蹄声是守更人挨家挨户越来越近的叫唤。那人下马进包,站在老太太床头怪声怪气地催促,老太太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那人刚走,她就爬起来,拿起奶桶去挤奶去了。在我惺松之际,门帘透进一线曙色,纳穆根老太太进了包,炉火又噼啪作响,奶香从大铁锅飘散四漫。老太太坐在炉边,叼起那根长烟杆,笑眯眯地看着我狼吞虎咽刚烤出的热乎呼呼的面包和大口大口喝起那结着一层厚厚奶皮的鲜奶。
新的一天开始,我跨出蒙古包,背上画夹,混迹于奶点各个角落。从奶点到队部,又从队部冒着暑热穿越老鼠蠕动的沙丘草地返回奶点,回到奶点的“家”。我又能领受老太太满脸皱纹都展开温情脉脉的慈祥微笑。
我坐在剪羊毛的妇人女孩边,翘首碧空白云,身边是白茸茸的羊毛,四周流溢着娇声笑语。我感悟到这个民族宽阔的胸怀,那么坦荡无私,那么纯真朴实,没一丝杂质,没有虚情假意,没有讹诈与欺骗。在千里草原,你能像贵宾、像亲朋、像兄弟姐妹般受到款待,安然的吃喝安睡,这是多么可贵的永不设防的心灵。为什么要欺诈设骗,为什么要向洁白的心灵撤下污垢,往温情泼上凉水呢?代人受过的内疚仍占满我的心,我是应该还债。在奥日格的帮助下我一一记下拍照人的名单,拒收她们塞过来的钱。
剪羊毛组里唯一的男子汉,壮实的公社劳模向我招手,我坐上装满奶罐的送奶车,在嘎吱嘎吱声中,频频地向这些可爱的牧民告别。
而今,当我翻开以往到草原的影集,看到一帧帧照片中那一张张熟识的面孔,我就祷告上苍:愿当年冲洗寄到安队的照片她们能收到,千万要收到才好!以证明我与她们纯净无暇的心是相同的,看到那张夕照中喜洋洋的集体照下面我写的注脚:“是呀,在草原,照像是多么珍贵的词汇。拍完照,多么高兴,赶忙掏出钱包……,多少钱的……寄来的”、“不,我不是照像馆的,不是做买卖的,绝不收钱,”一股暖流自满自足的拥进我的心房。”
——摘自《永不设防的心灵》 张祯麒 1999年1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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