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小说如巴尔扎克所言是民族的秘史,那么电影就可以称作为民族文化、民族情结的形象显示。蒙古族在内的新中国民族题材电影不断涌现,期间虽有前期多由汉族艺术主创带来的某些主观化、概念化缺陷,但随着此类题材日益被电影界人士关注,特别是一些少数民族优秀导演脱颖而出以来,中国民族题材电影在量和质上都已达到一定高度,呈现出渐入佳境的良好发展势头。这其中蒙族导演塞夫、麦丽丝夫妇的创作堪称令人瞩目,他们自上世纪九十年代起共拍摄了《骑士风云》、《东归英雄传》、《悲情布鲁克》、《蒙古往事》、《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天上草原》等11部故事片,获得过华表奖、美国费城国际电影节美术奖等40余项国内外大奖。作为民族精英,他们矢志不渝、兢兢业业地藉银幕影像描述着蒙古族群光辉的历史、多彩的生活,思考着本民族在社会转型下的生存与发展;无论在电影的思想内容、审美观还是创作风格与镜头语言上,都强烈地、独特地表现出一种浓厚的、原生态的民族情结。


塞夫(1953年10月-2005年9月2日),毕业于吉林大学中文系、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中国内地导演、编剧,国家一级导演。麦丽丝(Lisi MAi ),1956年11月出生,中国内地导演、编剧,国家一级导演。

一、塞夫、麦丽丝民族情结的审美表现

电影本是反映人们日常生活和精神情感活动的一门艺术。作为电影创作主体的导演,其民族出身、民族生活烙印不能不渗透于自己的影像表达之中。塞夫、麦丽丝都是蒙古族人,所以他们的电影创作格外注重对民族文化、民族情结的表达,影片中的民族特质十分明显。蒙古民族的风土人情、生活习惯、宗教信仰、文化传统,蒙古人民的豪迈奔放、隐忍内向、英武无畏、温和慈爱,都给广大观众留下了至为深刻的印象。从《东归英雄传》、《悲情布鲁克》到《一代天骄成吉思》、《天上草原》,观众充分领略了那莽莽苍苍的蒙古草原、怒潮汹涌的滚滚马群,矫健骁勇的骠悍骑手,以及时而悠远高亢、时而宛若游丝的深情牧歌,“在一幅幅不断丰满、逐渐完善的视觉图景中,他们构筑着蒙古民族的历史寓言和现实境况,表现着蒙古民族独特的民族性格和民族精神。”把蒙古族人民热爱故土、崇尚自由的民族精神深深融入到了他们的镜语之中。

1、骏马情感 

蒙古族素有“马背上的民族”之美誉。蒙古族的人民在马背上成长,在马背上打天下,对骏马充满着满腔的热爱,寄寓了强烈的民族情感。骏马对于蒙古族人民来讲,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甚至可以认为马是蒙古民族重要的文化意象,已融入到了他们的民族血液之中。纵观塞夫、麦丽丝夫妇的电影作品,在草原上驰骋飞奔的骏马是经常出现的画面,也是他们展示民族文化最绝妙的道具,令人观后每每会从内心深处产生一种激动。骏马浑厚、高昂、充满生气,蒙古人离不开马,马是蒙古人生存的重要组成部分,表现了马就是表现了这个民族生存的状态,展示了这个民族的气魄、胆识和精神。

塞夫、麦丽丝夫妇在他们的每一部影片中,都会匠心别具地向观众映现马和马群。在对马的拍摄过程中,他们经常使用逆光拍摄的艺术手法,以便使马的鬃毛闪闪发亮,愈显得雄健而美好;而在剪辑方面,则常常使用慢镜头和叠化的方法,使骏马的奔跑状态看起来矫健而潇洒。对于银幕上映现马群的时机,导演也做了精心的设计,其中一个特点便是每当情势紧急,英雄落难之际,豪迈不羁的马群总会出现。比如影片《东归英雄传》中,在千户一行被沙俄守备队重重包围的危急时刻,一个近万匹的大马群奔腾而来,营救自己的儿女;影片《一代天骄成吉思汗》中,马群出现在了也速该的葬礼上,不仅烘托着悲怆的气氛,还表现了征战一生的统帅与战马之间相互依存的关系;而在影片《悲情布鲁克》里,车凌等英雄勇夺被日寇羁押的马群,在与日军交战的过程中,各色骏马组成的浩大马群在金黄的布鲁克草原上奔驰,马蹄腾起阵阵尘土,在马群的冲撞下,日寇被打得流花落水,英雄们终于夺回了牧民们的马群......

马通人性。对于马背上的民族来说,骏马的象征意义自是多重的。作为一种文化符号,它意味着摇篮—母亲—朋友—祖国,甚至可以被看作是奔放不羁的蒙古民族的化身。塞夫、麦丽丝在电影创作中执著地营造这种“人马互动”、“人马相依”的意象,不仅因为尊崇这种在草原上已经存在了几千年的生存规则,更是自己内心深处真挚情感的自然流露。

《悲情布鲁克》片段《醉骑》

2、草原情怀

蒙古族地区历来流传着这样一句俗语:雄鹰飞得再高,骏马跑得再远,也不会忘记落地生根的大草原。塞夫、麦丽丝都是土生土长的蒙古族人,他们对赖以生存的草原同样是满怀深情。在他们所创作、拍摄的蒙古民族题材电影中,总少不了草原的参与。草原既是触发他们创作灵感的契机,更是他们情感的寄托。在他们心目中,草原永远是本民族生命及生命得以延续的摇篮。他们把草原如诗如画、如梦如幻的自然美景尽情展示在大银幕之上。电影《东归英雄传》中小河蜿蜒、雾霭轻抚的辽阔草原,《悲情布鲁克》中在茫茫白雪映衬下显得异常庄严肃穆的草原,《一代天骄成吉思汗》中在残阳余晖的映照下具有几分神秘色彩的草原,《天上草原》中四季风光各异、却又面临沙化忧患的草原等一系列镜头,无不表现了他们对草原深深的眷恋。他们把这种眷恋通过影像的表达,实现了对民族情怀的审美诉述。

3、英雄情愫

蒙古民族拥有辉煌的民族历史。这个民族曾经驰骋欧亚,建立过中国历史上疆域最大的元王朝,诞生过无数个英雄祖先。作为蒙古族导演的塞夫、麦丽丝对此更有着强烈的历史骄傲与自豪之感。他们通过影像抒诉自己的民族情愫,在作品中塑造了一系列历史英雄形象:《骑士风云》中背负民族大义的英雄,《东归英雄传》中誓死东归故土的英雄,《悲情布鲁克》中抵制侵略者的英雄,《一代天骄成吉思汗》中蒙古民族的历史伟人等等。这些人物都是胸怀大志、英勇无比、不怕牺牲的英豪,他们每一次可歌可泣的行动,又都是在族群利益频临危难的情况下发出的——《骑士风云》中民族面临分裂,《东归英雄传》中民族面临衰退,《悲情布鲁克》中民族面临灭亡,《一代天骄成吉思汗》中民族面临政权混乱......显然,这些危难都是有违历史发展原则和蒙古人民意愿的,英雄们出于使命感采取行动力挽狂澜,他们的行为是正义的,值得发扬广大的。

二、蒙古族女性形象的艺术塑造

大凡文艺创作,女性形象总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塞夫、麦丽丝夫妇对于蒙古族女性形象塑造也十分重视,蒙古族是个骁勇善战的民族,常见的描述蒙古族的影片之叙事风格往往是刚强的“硬汉”派风格。然而,塞夫、麦丽丝却在这种刚强、勇猛背后,倾注满腔热情,通过对蒙古族女性形象的艺术塑造,给影片带来一抹宛如春风细雨般令人印象深刻的温情,彰显了民族身份特征与刚柔相济的女性身份特质。他们镜头下的女性,大体可以分为母亲与女性英雄两大类。导演在她们身上均赋予了强烈的民族感情,使之处处闪烁着富于蒙古族特色的人性、信仰和爱的光辉。

1、母亲形象

这类电影中的女性多以母亲形象出现。她们不仅养育了儿女们强健的身躯,更以母亲的人格和精神力量引导着儿女们的成长,为他们成为博爱仁慈、珍视和平、襟怀宽广的蒙古人,树立了崇高的价值标准。

影片《天上草原》塑造的宝日玛这一角色,在恶劣的自然环境和艰苦的生活处境中,堪称是坚忍不拔型女性形象的典型代表,体现出蒙古族女性在面对艰难困苦时所具有的吃苦耐劳坚毅品质和隐忍博爱的悲悯心肠。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里的母亲柯偔伦,则是一位智慧、善良、坚毅的蒙古族女性。在影片中,柯偔伦对成吉思汗成就帝业所必须具备的广阔胸襟和坚韧人格的形成与塑造,起到了关键作用,其间也包含着伟大的母爱。影片的结尾,一群孩子簇拥着柯偔伦欢呼, 她用温和慈祥的微笑应对,形象地诠释了蒙古族“母亲”的内涵。

从塞夫、麦丽丝所展示出来的日常生活,观众不难看到,蒙古族女性非常爱孩子,从不轻易殴打孩子,总是努力满足他们的玩耍、饮食、衣物等要求,不加掩饰地爱着他们。但另一方面,她们会严格要求孩子参与到生产过程、狩猎活动和竞技赛事中,无论放牧牲畜、猎狼,还是赛马、射箭、博克等都要求孩子参加,藉此从小培养他们勤劳、坚韧、勇敢的精神。导演用一个个蒙古人民生活中习以为常的生活细节,把朴素而又复杂的蒙古民族文化表现得亲切感人,展示出女性在蒙古民族中不可抹灭的社会与家庭贡献:她们看似在家庭中没有地位、没有发言权,但她们却对家庭的和睦、孩子的成长乃至社会的稳定,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无人能够替代。她们通常沉默寡言,辛勤劳作,一味付出,却从不要求回报。这样的女性形象塑造,使人们理解了母爱最伟大之处并不仅仅在于历经艰辛为子女的付出与奉献,更有对所有孩子视如己出的关心与爱护。这也是蒙古民族独特文化的影像表达。

在这两部影片中,塞夫、麦丽丝夫妇所塑造出来的母亲形象,已经不单单是某个具体的草原女性,她们己上升为蒙古族特殊的文化现象;母爱,也不单单是属于某一个具体的孩子,而被延伸为一种更为博大、宽泛、更具有生命意识的草原族群的爱心。

2、女性英雄形象

除了令人印象深刻的母亲形象,塞夫、麦丽丝夫妇还在自己的影片中塑造了一些性格鲜明的蒙古族女性英雄的形象。《东归英雄传》精心塑造了两位女性英雄形象,一个是首领千户的女儿莎吉尔玛,一个是茨冈女人妮妮娜。两位女性形象都丰满鲜明,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本文主要分析蒙古族女中豪杰莎吉尔玛。

莎吉尔玛是一位巾帼英雄,像她的父亲一样勇敢、机智、善战。在与父亲等人进行东归探路之行的过程中,爱上了武士桑格尔。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桑格尔竟是沙俄女皇的奸细!当她得知真相之时,她毅然割断情丝,果断地举起匕首狠狠地刺在了桑格尔的胸口上。那一刻莎吉尔玛一定是痛苦万分的,她爱她的族群,也爱这个男人,然而这个男人却如此凶残地对待她的同胞。民族大义高于一切,她挥舞匕首的那一刻,深切地表现了蒙古女性爱憎分明的情感,那该是流淌在蒙古族群血液中一种特质,也是蒙古民族文化深深烙印的必然流露。    

三、对少数民族电影发展空间的思索

纵观蒙古族电影的发展,在题材选择上可以说经历了两次转折:第一次是以1986年汉族导演詹相持的《成吉思汗》为转折,蒙古族影片开始由反特反霸歌颂革命转向表现民族历史、民族英雄的题材;第二次便是以塞夫、麦丽丝夫妇2002年拍摄的《天上草原》为过渡,开始逐步由书写历史题材转向当下社会、开始关注人的内心世界。但毋庸讳言,中国少数民族电影近几年虽陆续有新片问世,却很少再见曾经的辉煌,甚至难以达到当年塞夫、麦丽丝夫妇影片的艺术影响力与商业上座率。

2、拓展影片的类型和商业性。从蒙古族电影的初创期、发展期和高峰期来看,电影的题材类型过于单一。初创期的电影大多是反映蒙古族人民反对外族的压迫获得成功的剧情片,发展期和高峰期多为一些讴歌民族英雄的历史片。为此塞夫、麦丽丝夫妇还曾开创出了“马背上的动作片”,将本土电影与类型片结合,成为一种亚类型并获得广泛赞誉。但除此之外,蒙古族电影鲜见丰富多彩的类型电影,如爱情片、惊险片、传奇片、枪战片、甚至连歌舞片等等,几乎都是空白,英年早逝的塞夫(赛夫因癌症于2005年9月2日上午病逝。)曾经由衷地感喟:“影片的商业运作已经逐渐成为一种趋势。通过宣传将文明和进步带给人们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过分地炒作总让人感觉不实在,这可能与我们蒙古族人的性格有关,我们很少说话,但是却会为陌生的客人宰一只羊,捧上一大碗香浓的奶茶。”这番感慨颇有代表性:少数民族同胞大多单纯、质朴,热情好客。可是艺术创作及其传播自有其客观规律,在市场经济社会里,不能一味指望政府的扶助或外力的推广……总之,少数民族电影应该在保持各自民族性和特色的基础上多多拓展影片类型,加强电影营销学和商业性探索,吸引更多的中外观众走进电影院,欣赏众多少数民族的独特地域风情和民族风采。

美国文化学者萨义德曾意味深长地指出,“每一个文化的发展和维护,都需要一种与其相异质并且与其相竞争的另一个自我的存在。随着中国电影市场的不断成熟、壮大,在各民族不断交流融合、建构文化的自我身份进程中,我们热切期待看到越来越多的精彩的少数民族题材电影,真诚希望更多少数民族的创作者参与进来,将自己浓郁的民族情结和民族文化与民族风采诉诸于影像,传播于世界。就像塞夫、麦丽丝夫妇等少数民族电影人那样,拍摄出既叫好又卖座的优秀作品,以满足全球化时代人们对于民族题材电影的审美需求,并进一步引起对艺术之民族性,本土化等问题的深入思考和学术探讨。

《作者:复旦大学 张振华  金璐 整编:蒙古文化周刊  装载请如实写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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