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里，你那温暖的笑容——追思草原文坛宿将阿云嘎
宝音 草原文化 2020-06-21 18:00:44 4163 0
春风里，你那温暖的笑容
——追思草原文坛宿将阿云嘎
无论是在驻足交谈的人群中，还是在匆匆行走的队列里，尤其是在活动开场前灯光闪烁的观众席上，人们一眼就能看见一张异常亲切格外夺目的脸：高原一样宽广的额头，河流一样清澈深邃的目光，草浪一样微微翕动着的厚实嘴唇，嘴角上总是挂着那一抹暖人的微笑……
走过严冬之后的满面春风，百川归海之后的静水流深，负荆跋涉之后的举重若轻，电闪雷鸣之后的大音希声！你这位鄂尔多斯高原上出生长大的牧人之子，以其天资颖异的禀赋，孜孜以求的汲取，百折不挠的意志，与命运抗争，与风沙搏斗，终成塞上栋梁，为养育了你的高原反哺，为党的民族文艺事业筚路蓝缕，成为我们可以信赖的朋友，值得骄傲的伙伴，一个时期草原文艺天空上众鸟高飞你追我赶的“领头雁”……你在内蒙古文联主政15年，这不仅仅是一个时间概念。没有振臂一呼，狂飙突进，你有你的风格：殚精竭虑，铁杵磨针。细水长流，时间在点滴间润泽着和谐；厚积薄发，创新在传承中默默积累；胸怀愿景，驼队在跋涉时将足迹种在了希望的高原上……各路兵马齐头并进，漫漫沙海渐成一片绿茵。这段令人追怀的草原文艺风景绝非一人之功。但，你的引领、智慧、担当、包容与牺牲，不可或缺。你是津梁、你是纽带，人们心领神会，这一切与你的默默坚守与润物无声，密不可分！那一日天空晴好，春风拂面，杨柳依依。乘90次车去京公干，列车徐徐开动，走到风挡处透气，文联一领导笑咪咪与我搭话，旁侧挺立着一位高大、沉稳、威猛的中年男子。介绍说，这是新来的文联党组书记阿云嘎。啊，久仰大名！三人攀谈一路。偶有乘警、乘客鱼贯而过，你总是侧身相让，微微点头，既有温度，又有风度。这之后去文联开会，有空便到您办公室里小坐。你总是热情相待，以礼相迎，毫无敷衍。谈文学，谈艺术，谈社会，谈生活，娓娓道来。偶有电话，绝不拖泥带水，放下电话接着聊。事事洞明，无所不通，却不居高临下，很像是久别重逢大哥哥。你1947年12月生，与自治区同庚，大我整整十岁，叫叔叔也并不为过。
于是便无拘无束起来。一次交谈中提及为我儿子另取一个名字，你立即应允。三天后电话中排出三个供选，我一下子看中了：阿吉泰。寓意、发声均好，且与阿古拉泰一脉相承。我说：照此压缩，将来孙子就叫“阿泰”吧。你笑答：到时候咱们再找！电话里，两人会心的笑交汇在一起。
做过旗委书记、盟委领导的你极具大局意识。刚来文联时任党组书记，因工作需要，后两届改任主席。你欣然接受，这是不容易的。阿云嘎的随和谦逊是整个文艺界出了名的，但在原则问题上你却毫无松动。2006年，首届内蒙古杰出人才奖评选在包头进行。您是社科组组长，我等六人为组员。开评伊始便遇到了两大难题：一，首届评选，重量级人物多，社科只分配两个名额；二，有人打招呼，要求评上一位相形见绌者。您表现出了少有的严肃与冷峻，汇聚起评委的意见与力量，据理力争，将泰斗级的清格尔泰、敖德斯尔、美丽其格三位先辈的业绩充分阐释，得到了评委会和上级领导的高度认可，也克制有效地回应了“打招呼”的做法，大快人心，令我们心悦诚服！晚上包头市文友请客，大家尽享欢乐，你又恢复了往日的松弛、淡定与不变的笑容，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15年前，也是这个时节，中国作协组织作家在杭州疗养院小憩。同期的作家天南地北十大几位，作为内蒙古文联主席的您携夫人乌日娜老师前往，我只身尾随。
十几天的时日里，统一就餐，统一住宿，统一行动，形影不离。我是小字辈儿，做点儿力所能及的琐事理所应当，您与夫人总是与我争抢，生怕我干多了由诗人变成“秘书”。那一批作家里您年龄最长、位职最高，像普通作家一样从不高谈阔论，也不趾高气扬，与外省作家交流亲切自然，给同行留下了极佳印象！我为有这样一位可亲可敬的领导感到自豪，心生喜悦！辽宁的邓刚、上海的赵长天、湖北的刘敬明，谈起作家阿云嘎都竖大拇指！绍兴的乌蓬犹在眼前，乌镇的浆声犹在耳畔，金华的火腿肠犹在舌尖，你的笑容一直深深留驻在我的心中。
您一直以事业为重，以工作为核心。利益面前你躲，荣誉之上你让，你的大度、隐忍、内敛、自重，集这些品质于一身，您是男人中的翘楚，在合作精神、团结意识、互助原则上总把持得极好。您把大量的精力投放到工作上，牺牲了创作和休息的时间，却毫无怨言，也从不讲工作如何影响到了你的创作。而是常怀感恩之心，一个牧民的儿子在组织的培养下有了今天的成长，你感激不尽，于是加倍努力，善待生命中的一切。退休之后，您的创作进入了巅峰状态。让我们看到一个优秀的文官之外，一个不可多得的民族作家！从最初的诗人转而专攻小说，从蒙古语写作到汉语写作，从1976年在《内蒙古日报》发表《鹰飞不过去的沙梁上》到《人民文学》头条发表《满巴扎仓》，你在草原文学的创作长路上从未停歇跋涉的脚步。正如你的作品《留在大地上的足迹》，四十多年光阴文字，已经深深镌刻在当代内蒙古文学创作的丰碑之上。你以雄鹰高翔的姿态俯瞰世界、观照人性、引领方向、建构自己的文学世界，给予我们创作的启示颇多。
文学是人学，于小说创作是恒久常新的话题。对这一宗旨的确认与坚守，贯穿了您创作的始终。尤为难得的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文坛刚刚解冻，你就敏感于以人为中心创作的重要理念，并迅速创作出以《大漠歌》《浴羊路上》为代表的系列优秀小说，前者写自信的牵驼人在世易时移间失去相爱之人的不舍和坦荡；后者关注的是三个十几岁的少年的性意识觉醒过程。时至今日，许多读者都不会忘记最初读到这些文字时的震撼。那些远去的历史云烟带着永不消散的魅力打动着人心，使人性温度和生命暖意持久地存留在读者心中。
您的写作是以人民为中心的写作。百姓的生存状态常常让你感同身受，不吐不快。对纷繁变幻的生活，儒雅温和的您保持着敏锐的批判姿态，这如同你的名字一样，惊雷总在笔下（阿云嘎，蒙古语雷声的意思）。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生态问题成为时代的重要话题，您以一系列传递热爱自然、珍惜生命意识的小说指点迷津，这些讲述万物有情的故事，闪耀着灵性和对自然深沉的爱意。《沙梁那边是十三世纪》《燃烧的水》《天上没有铁丝网》直指人的异化、价值坍塌、道德滑坡等社会问题，而《粗人柴德尔的短暂幸福》等关注的又是时代列车驶过时处在震动中的留守儿童、小人物所受到的碾压与倾轧。这些问题又绝非蒙古民族所独有，站在传统与现代交界处的作家阿云嘎，为弱者的命运呼号，为种种社会问题敲响了警钟。古稀之年，壮心不已。您以重新出发的年轻姿态面对创作，保持着惊人的创作活力。开放、多元、厚重，具有史诗风范，成为你晚年文学作品的基本特征，对蒙古历史和哲学的深入思考，对草原文化尊重自然、崇尚英雄核心理念的深刻理解，对善良宽容悲悯力量的确证，让你下笔时迸射着英雄主义的凛然、血性和刚烈；呈现出变幻世间不变的永恒的人情冷暖，时间漫过后冲刷出悲悯、信义和善良的可贵。蒙古民族的当代命运是你持续关注并以心命笔再现的，草原文化的高贵精神始终流淌在你笔尖心底，你是当之无愧的民族作家。
从鄂尔多斯高原走出的你，从来没有走出过蒙古民族文化和鄂尔多斯草原的地理环境，而这两者也几乎成为你小说创作的魂魄，并是你文学世界的文化基因。你在鄂尔多斯苍茫的戈壁上展开文学想像、提升草原文学的特色化程度，如你自己所说：永远都是家乡的孩子。在这一点上，你持之以恒的艺术贡献是令人叹服的，对地域文化的精准把握，对民族生活和精神的有效开掘，都是您留给我们的极为珍贵的当代蒙古族文学创作的成功经验。作为一名真正意义上的草原作家，您敏感、深邃且开阔。作为一代优秀的蒙古族作家，您对人性、生存和民族命运关键问题的深刻思考，和那些让人观之惊人动魄又带来悠长回味的故事，将永远在北国的文学天幕上熠熠生辉，并带给世界上更多的人们以长久的感动、思索与启示。当秘书长要处理好工作中的各种关系，不仅要热情、真诚，还需“智慧”，很微妙。那时车辆少，下乡检查工作或外出开会，两位“一把手”同乘一辆车出行，谁坐在突出位置就成了一个“问题”，也常常引来一些“麻烦”。发复琢磨，你有了一个“妙招”。一次下乡，你照例提前来到车前，把二位领导的文件分放在后排两座，自己端坐于副驾驶位置上。领导来后，你说：坐前面没有安全保障，两位领导在后面谈工作也方便，以后我就和司机固定在前排啦！这个故事给我留下极深印象。这是典型的“阿云嘎智慧”，不伤大雅，各美其美。这要在生活中磨砺，在实践中揣摩才能生成啊！阿云嘎同志，你的涵养、智慧与修炼，我们想学，但学不来。这善良与智慧的结晶属于你。追忆你，你春风般的笑容饱含着这些细微的美好！
这十年，你退休赋闲，潜心创作，心无旁骛；我偏居一隅，孤影青灯，寂寞无声。每每看到你的鸿篇巨制，大为惊讶，深感叹服！想与你促膝交流，又恐影响你的创作，拨动你的某种心绪，于是便期待有一天你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之时。谁知，倏忽间竟成永诀，空留巨大的遗憾！
五年前，在一个特殊场合见到了您。遥遥相望，您高大的身躯扬起了手臂，我高高地举起了手，乌日娜老师也举起了手，三只手臂在空中摇晃的样子历历在目。我们没有走近，中间隔着一道不高不矮的墙，似乎还隔着一层什么。一次，与年迈的超克图纳仁老师说到此景，老人家浅笑，微叹了一声。那一次竟是最后一面……谈到作家的基本功，你说，一个作家连文字都不过关，这怎么行呢！感谢您对我的鼓励与鞭策。那时，我写诗之余练写了十几篇散文，你大为赞赏，写了很长的文字鼓励，建议我进入小说创作，或许更有收获。一天中午忽接您电话，说正在看中央电视台播放我创作的交响音乐史诗《成吉思汗》。这些充满暖意的细节都成为我文学前行的动力！不曾与您耳鬓厮磨，不曾与您觥筹交错，却无数次聆听您的教诲，和风细雨，娓娓道来，君子之交，心旷神怡。向您学习，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不沽名钓誉，不颐指气使。你身体力行，率先垂范，海纳百川，汇聚起内蒙古文艺的每一条溪流。草原文艺应有草原一样的格局，草原文艺家更应具备草原一样宽广的胸襟。团结互助，比学赶帮，把心思用在事业上，才能出精品，出成绩，出人才，出效应！这篇文字从傍晚写到深夜，又从深夜写到黎明。熹微初露，仿佛看见您那春风般的笑容，耳畔又响起您那低沉、缓慢、极具磁力的声音。在春风里相识，到春天后送别，我心潮起伏，感慨万千。夏至夏至，春寒不再。草原文艺宛如丰收的牧草，蓬勃旺盛，铺向天边。阿云嘎同志，您随春风远行，牧草深处留下了您为内蒙古文学艺术发展跋涉的清晰足迹，这是我们后学值得珍藏的宝贵财富。从高原到高峰，还将有一段漫长而又艰辛的旅程，我们一定会不懈地努力！彩虹映照下的那一抹绿茵正在高原上蔓延，一如您嘴角上那不散的微笑，常在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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