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通蒙古语的汉族学者

他是汉族,却精通蒙古语,致力于蒙古族民俗文化的收集整理和研究,成为自治区获得“乌兰夫蒙古语言文字奖”的第一位汉族人——

精通蒙古语的汉族学者

2014年2月的一天,自治区民委办公室来了一位个子不高、戴着眼镜的老人。拎在他手里的两个印有“猕猴桃”标志的水果箱十分抢眼。

全国都在严格执行中央八项规定,这人居然明目张胆地来政府部门送礼?当时正在现场的记者心怀疑问。

老人打开箱子,拿出厚厚的一本书稿和一厚沓照片。原来,他来自治区民委是向民族文化部门的人员介绍自己的书稿作品。

“这是我年前完成的《蒙古部族服饰图典》第一卷的书稿和附图,书稿27.6万字,附图1288幅,准备由商务印书馆出版。我计划在3年内完成全部5卷的写作。”老人说。

“这个老人可不简单,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蒙古民俗学者郭雨桥。他是汉族,却致力于蒙古族民俗文化的收集整理和研究。十几年来,他几乎走遍了国内外的蒙古族聚居地区,用蒙古语进行采访、翻译,写出了多部蒙古族民俗文化作品。”自治区民委办公室的一位工作人员对记者说。

“我从学习蒙古族语言爱上蒙古族文学,从蒙古族文学爱上了蒙古民族”

今年72岁的郭雨桥出生于乌兰察布盟(今乌兰察布市)四子王旗笔架山下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四子王旗源远流长的蒙古族文化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勤劳朴实的农村乡风铸就了他坚韧不拔的性格。从初中开始,他就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一名作家,并积极向这个目标努力。1967年从内蒙古师范学院(今内蒙古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后,他如愿进入鄂尔多斯报社,成为一个文化人。

1965年,时任自治区主席的乌兰夫提出汉族人要学习蒙古语。郭雨桥积极响应这一号召,他从蒙古语最初的7个元音字母学起,一学就是近50年。从完全不懂蒙古语,到能说出简单的日常用语,再到读懂翻译成蒙古文的毛泽东著作“老三篇”。蒙古语的熟练使用,为他在牧区采访、采风创造了良好的条件。用郭雨桥自己的话说:“我当初学习蒙古语的目的,本来是想实现自己的文学梦,从草原撷取一点花絮来点缀自己的文章,没想到语言这种奇妙的东西竟有一股符咒般的魔力,一念起来就改变了我的感情和志向,使我从学习蒙古族语言爱上蒙古族文学,从蒙古族文学爱上了蒙古民族。”

在鄂尔多斯报社工作期间,郭雨桥到牧区下乡是出了名的。不管地方偏远还是艰苦,他说走就走,下去一待就是一个月,住牧民的崩崩房,盖牧民的羊皮被,吃牧民做的粗粝难咽的炒玉米。他一两个小时就能和陌生的牧民打得火热,被牧民视为知己。为了解鄂尔多斯牧民的过年习俗,郭雨桥在牧民家里从腊月二十三住到正月初七。临走时,这家牧民送出40多里,连牧民家的狗也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长期在牧区走动,郭雨桥对蒙古族的习性爱好和行为举止非常熟悉,久而久之他自己也被潜移默化,把草原当成了安顿身体和灵魂的最佳去处。郭雨桥用一首小诗写出了自己在牧区采访的感受:“两肩日月冬和春,一笔蒙汉诗与文,出门似去度假地,上车如往外婆门,为拍岩羊三上山,欲去冬窝五离村,不问酒肉不问路,进家都是蒙古人。”

得益于蒙古语的学习和使用,郭雨桥从1974年开始进行蒙古语翻译工作,3年后开始与同事一起带着录音设备下乡收集民歌,几乎走遍了伊克昭盟(今鄂尔多斯市)的牧区,先后收集整理《鄂尔多斯民歌》蒙汉词曲4本,写出了民俗文学作品《鄂尔多斯故事》《鄂尔多斯婚礼》等。

《鄂尔多斯民歌》蒙汉词曲是粉碎“四人帮”后自治区第一批出版的民间文学作品集,在自治区产生了很大反响。1980年,郭雨桥被自治区文化厅借调从事蒙古族民歌翻译工作。1985年,他从鄂尔多斯报社调到内蒙古民间文学研究会,后调入自治区作家协会,开始参与和主持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和其他一些国家项目,业务也开始走向成熟。他的代表性译作包括《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内蒙古卷》《中国歌谣集成·内蒙古卷》,散文创作《森吉德玛与野情瑶》先后结集出版。

从作家、蒙古语翻译家到蒙古族文化学者,郭雨桥在蒙古语言文字方面精深的造诣以及杰出的贡献,使他成为获得“乌兰夫蒙古语言文字奖”的第一位汉族人。

12年走遍蒙古地,“在牧民家中坐一坐,在大自然里走一走,在历史遗址上想一想,为游牧民族吼一吼”

1998年,郭雨桥从自治区作家协会秘书长岗位退居二线,能自由支配时间的他萌生了走遍蒙古地、开展蒙古族文化寻根的宏伟计划。他的目标是要走遍以蒙古语为母语的8省区蒙古族聚居地、蒙古国全境、俄罗斯境内的蒙古族聚居地,探寻蒙古族的民俗文化。

目标确定,他就头也不回汗也不擦一把地走下去。用郭雨桥自己的话来说,他既不懂得走捷径,也不会投机取巧,就像被黄鹂鸟笑话的那只蜗牛,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加倍的艰辛。

开始,他想循着蒙古族的发祥地从呼伦贝尔由东向西走,当时正好国家实施西部大开发,他就把行进的目标转向了西部。

2000年,年近花甲的郭雨桥怀揣着印有“在牧民家中坐一坐,在大自然里走一走,在历史遗址上想一想,为游牧民族吼一吼”字样的名片,坐上了去往乌鲁木齐的列车。这一去,便开始了他12年的执著踏访,总行程达12.5万公里。

新疆是郭雨桥走遍蒙古地的第一站。临行前,他既充满兴奋又有几分忧虑。新疆的牧民会不会接纳他?自己的身体能不能挺得住?等到他在新疆阿拉泰地区待了一个半月,牧民的热情好客、纯朴善良让郭雨桥彻底消除了疑虑,增强了走下去的信心。一户牧民的女主人为了让他拍到秋季牧民转场的情景,调动了她的全部亲朋,组织了21个人的阵容,还包括两峰骆驼、5匹马、整个蒙古包和里面的全套设备。为了搞得有气息,她把做奶酒的过程也加了进来。女主人70岁的婆婆为了赶制酒笼的外套,一晚上没合眼。郭雨桥先后3次赴疆,走遍了新疆5个州的蒙古族聚居地,总行程3.55万公里,收集了大量蒙古族民俗资料。为了研究新疆蒙古族牧民过春节的习俗,他干脆就在新疆一位牧民居住的山窝里过了春节。

每次去蒙古族居住地区采风,郭雨桥都是一个人背着照相机,带着DV、书和采访本,最多一次背的东西重达100多斤。在牧区,他又当摄影师,又当摄像师,还当记录人和翻译。几年下来,他的拍摄技术几乎达到了专业水平。

2005年,在著名作家冯骥才、北方新报社和内蒙古西贝餐饮有限公司的资助下,郭雨桥走进蒙古国,足迹踏遍了蒙古国22个省中的21个。2006年他走遍了呼伦贝尔和赤峰二市。2008年,他赴锡林郭勒盟、阿拉善盟考察。2009年,他又到青海和东三省考察。2010年去了阿拉善和鄂尔多斯市鄂托克前旗。2011年去云南兴蒙蒙古乡,内蒙古锡林郭勒盟苏尼特右旗、巴彦淖尔市乌拉特中旗。2012年去了俄罗斯的卡尔梅克、布里亚特,内蒙古鄂尔多斯市达拉特旗、伊金霍洛旗、乌审旗、准格尔旗,包头市达茂旗,乌兰察布市四子王旗等。

特别是在蒙古国,他靠着租来的一辆三菱越野车、一个超大容量暖瓶、一名当地的蒙古国司机、一本蒙古国旅游地图,过上了以车为家的游牧生活。

哪里有民俗活动就去哪里 ,哪里有好看的地方就去哪里。饥一顿、饱一顿,是郭雨桥和蒙古国司机生活的常态。有一次,他们到乌兰巴托附近采风,路上恰好遇到一位牧民在杀牛。本来可以饱餐一顿牛肉的郭雨桥,在牧民剥牛皮的时候打听到附近的山里有马鹿,而且那位牧民自愿当向导。如果把牛收拾停当再去,太阳已快落山,吃饭时再喝上几盅,当天就啥也干不成了。于是,他们决定空着肚子去拍马鹿。一看见马鹿,郭雨桥把饥饿忘到了九霄云外,拍完回来的路上,他才突然想起没有吃饭,等回到乌兰巴托已经是晚上10点。

长期在牧区采风、生活,郭雨桥和牧民结下了深厚的感情。牧民们不论是否认识他,只要求郭雨桥办事,他都会尽力帮忙。从蒙古国回国后,他把该送给牧民的照片洗出来,一家一家装在贴好了邮票的信封里,托可靠的人捎到蒙古国邮寄给牧民。今年春节前,一位东乌珠穆沁旗的牧民想来呼和浩特现场观看内蒙古电视台蒙古语春节联欢晚会,郭雨桥通过努力,满足了牧民的要求。“牧民最痛恨的就是失信和偷盗,如果你失信就等于把自己出卖了。”郭雨桥说。

“把亲历亲感的蒙古族民俗文化变成文字保存并传承,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在郭雨桥的眼里,蒙古地是个难得的文化富矿,那里就像一块还没有得到很好开发的处女地,许多蒙古族民俗和工艺虽然找不到详细的文字记载,但是在民间通过口耳相授,得到了很好的传承。在大草原,郭雨桥就像一条章鱼一样把触角伸向了不同的地方,胃口甚至有点贪婪,做起学问来却毫不含糊。

郭雨桥发现,在《蒙古秘史》中提到了者勒蔑摸黑到敌军中偷盗酸奶时用过的一种容器叫“古胡日”,可是在鄂尔多斯,一个很小的鼻烟壶也叫这个名字。还有一种盛水的铜制扁桶却叫“包日必”,汉语意思是后腿跟。这几样东西是否属于一个种类?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直到他去了新疆之后,才彻底解开了这个谜团。原来蒙古族的“古胡日”,当初都是用牛皮做的,形状大小不一,就有了不同的叫法。有一种用大畜的后腿做的,就叫“包日必”,最小的袖珍版,就是鼻烟壶,而且这种皮壶与现在市场上卖的皮酒壶有本质的区别。市场上的皮酒壶样子虽然好看,里面却装了一个容器,如果拿掉这个容器,酒马上就会漏掉,不几天酒壶也会变形。而真正的皮壶,里边什么也不放,就能装酒装酸奶,一辈子不漏也不坏。光制作皮酒壶,就有13道工序,而且制作工艺也比较复杂,缝合包括两层。里面的一层,是把大畜的筋在木制容器里捣成糊状,再抽成线,用这种线缝制。外面的一层,是用驼毛捻成的线缝制的。用这些活性物质做成的线,能随着液体的出入膨胀收缩,渗漏的问题也就随之解决了。酒壶缝制好后,再通过定型和21天的烟熏,解决了皮壶装入液体后撑大变形的问题。

通过研究,郭雨桥认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一个民族对畜产品的了解和运用,能够达到蒙古民族这么科学和精确的程度。蒙古族的器物用具,都是便携简单恰到好处,多一点成了累赘,少一点不能使用,制作起来难度大、功夫深。其工艺和美术极具历史和文化内涵,留有深厚的游牧民族生活的印记。特别是那些地处偏远的少数民族地区,恰恰保留了完整古老的原生态的游牧文化。

从蒙古族服饰器具到语言文字,从民歌采集到婚礼习俗,蒙古族丰富多彩的民族文化让郭雨桥应接不暇,也让他始终处于一种激动和亢奋之中,为之乐此不疲,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劲。郭雨桥追求的采访境界是深入大自然,与山水鸟兽为邻,体会天人合一的超脱与幸福。采访、记录、翻译、整理、 拍照、摄像,他收集整理的文字和图片资料,够用一峰骆驼来驮了。

在做学问方面,他给自己设定了几个标准:他写的东西,要具备亲历的品格,对于来自书面的材料,要进行考察和印证。具备文学的品格,尽量在传播知识的同时,给读者以审美的愉悦。具备科学的品格,力争做到“无一字无来历”。具备思辩的品格,他在解释民俗现象时能调动所有的文化积累,把这种现象或古老的传统联系起来,加以思索或判断。

从过去用笔写书稿,到2004年自学电脑用电脑写稿,他每天坚持从5点多起床开始写作,上午4个小时,下午4个小时。《蒙古部族服饰图典》第一部,从去年5月一直写到腊月二十九下午才告结束。为了清楚地标注蒙古族服饰各个组成部分,年近古稀的郭雨桥又通过自学和向老师求教,学会了自由使用编辑图片的软件Photo shop。 十几年来,郭雨桥的著作《蒙古通》《细说蒙古包》《成吉思汗祭祀全书》《蒙古部族服饰说》等相继问世。到现在,郭雨桥已经走遍了国内外大约五分之三的蒙古族聚居地区。前不久,他又走完了乌拉特前旗、乌拉特后旗、土默特左旗、土默特右旗、正蓝旗、正镶白旗、镶黄旗。下一步,他准备去察右前旗和察右中旗,如果身体条件允许,还准备去趟四川。

“我要写的地方,就是要走的地方。地方越闭塞,越有原生态的东西。草原给了我语言,成就了我的事业,有这么大的草原支撑我,不愁托不起我文学和学术的太阳!”郭雨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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