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语族诸民族神话

满都呼

    蒙古语族是阿尔泰语系语族之一。蒙古语族包括蒙古语、布里亚特语、卡尔梅克语、达斡尔语、东乡语、保安语、东部裕固语以及莫戈勒语九种语言，它们分布在中国、蒙古、俄罗斯、阿富汗等国。有人认为，布里亚特语、卡尔梅克语不是独立的语言。它们分别同境内的巴尔虎一布里亚特方言和卫拉特方言相一致，所以，一般把这两种语言作为蒙古语的两个方言。这样以来，国内使用蒙古语族语言的民族实际是六个：蒙古族、达斡尔族、东乡族、保安族、土族和东部裕固族。他们主要聚居于黑龙江、内蒙古、甘肃、青海、新疆等省、自治区，在地域上形成东西两大部分。 “蒙古语族语言来自原始的共同蒙古语。从词源上说，各种语言的大部分常用词是共同的，其语音形式的不同有对应规律可循。语法粘附成分和构词附加成分也有许多是同一来源”（《中国大百科全书》语言文字卷）其中，西部的东乡、保安、土族、东部裕固语之间，东部的蒙古语与达斡尔语之间的关系更为密切。 蒙古语族各民族，不仅在语言上有如此密切的关系，在文化上，甚至民族的形成上也有一定的关系。所以，把他们的神话汇集到一起，对其进行比较研究，是很有意义的事情。
蒙古族神话综述
满都呼
（一）

神话，是蒙古族民间文学中最古老的形式之一。蒙古族神话产生于原始氏族社会，它是蒙古族叙事文学的源头。由于当时尚未文字出现，它主要是靠历代人的口耳传下来的。后世的一些书面文学作品和历史文献，例如《蒙古秘史》、《黄金史纲》、《蒙古源流》、《黄金史》等，都载有蒙古族古代神话，但多属零散，且渗有后人之见识。蒙古族神话极为简朴，然而它充满着美妙的幻想。从内容上看，它主要反映古代蒙古人对大自然的认识与解释，表现他们征服自然力的愿望与斗争；其次是对自身的认识与解释。这是不奇怪的。在产生神话的远古时代，社会的主要矛盾是人与自然的矛盾，这一矛盾贯串于古代人生活的各个方面，时刻影响着他们的生死存亡。所以，无论在蒙古族还是其他民族中，这一矛盾必然成为那时神话的主要内容。关于蒙古族神话产生的时期，目前还很难断定。有的学者认为它产生于旧石器时代中期。这显然早了，还需要深入研究。不过，有一点是清楚的，蒙古族神话产生于氏族社会，是蒙古人童年时代的产物，它应当早于七世纪。蒙古族古代神话，是与他们原始信仰萨满教联系在一起，并且与古代北方各民族的神话关系密切，有着许多相似之处和共同点。例如，狼图腾神话、树图腾神话、鸟图腾神话等，在蒙古族和突厥语各民族，满——通古斯语民族中都能见到，而且非常相近。到了十三世纪，特别是十六世纪以后，随着佛教传入蒙古族地区，蒙古族神话受佛教观念以及印度、藏族神话的影响。一方面，一些佛教神话先是书面传播，后又口头流传，并经蒙古族人的加工、再创造，成为他们神话的一部分；另一方面，蒙古族原有的神话受佛教或佛教神话的影响，蒙上了佛教色彩。据此，我们可以认为，蒙古族神话主要有三个方面的来源：一部分是蒙古族各部原有的神话；一部分是来自北方各民族或他们共有的神话；还有一部分则是来自佛教或通过佛教传入的印度、藏族神话。当然，现在我们所能够见到的蒙古族神话，绝不是它的原型，而是经过长期流传中起了很大变化了的变体。观察它的演变，可以看出以下几种情况：一是宗教化。神话与宗教的关系本来就很密切。有些神话在流传过程中被吸收到宗教仪式或被写进宗教经典，逐渐向宗教演变，成为宗教的组成部分。象释迎牟尼。麦德尔、宝木勒、吉雅齐等，既是神话中的形象（神），也是宗教中的神，很难分开。这与基督教的《圣经》、伊斯兰教的《古兰经》以及佛教的《甘珠尔》、《丹珠尔》中所看到的情况很相似。二是历史化。有些神话，特别是图腾神话在流传过程中被后世的文人当作本族历史的开头写进史书。于是，这些神话演变为历史传说，被人们看作是民族历史的开端。蒙古族第一部编年史《蒙古秘史》以及其后的许多史书，都以古代蒙古族、突厥语民族中流传的狼图腾、鹿图腾神话的主人翁（动物）开卷。又如，有关蒙古族巴尔虎、布里亚特部的史书，首先讲巴尔虎、布里亚特十一姓的来历，而这实际是从天鹅图腾神话演变而来的。三是故事化。一些神话，在流传过程中逐渐失去它的神圣性，逐步向一般故事演变，结果成为民间故事的一部分。这种情况多见于动物神话和植物神话。例如，《旱獭为什么只有四趾》、《燕子的尾巴为什么是剪形的》、《松树为什么四季常青》等，原来都是古代神话，是从《额尔黑模日根射日》、《燕子为人类偷天火》、《人为什么不能长生不老》等神话演变而来的。

（二）

开辟神话，又称天地形成的神话，它是蒙古族神话的一大类。这类神话反映的是古代蒙古人对天地形成的认识与解释，按其内容可以分为天地从混饨中分开、天地由三坛形成和天地由神创造三种。日本学者中田千亩所编《蒙古神话》一书记载了这样一则神话：说宇宙最初天地不分，象一团浮动的云彩，混混饨饨。过了许多年，宇宙开始出现明暗、清浊之分，轻清之物属阳上升为天；暗浊之物属阴，下沉为地。后来天上又以“七星天”为主出现了东方四十四天，西方五十五天，其中上天主宰一切。天神还巩固了浮动的大地，撒下了草木等。这则神话中所讲的最初天地不分、混饨一团等情节，同其他许多民族的开辟神话相似，然而，它把天分为东方四十四天，西方五十五天，却反映了蒙古族萨满教的宇宙观。世界由三坛形成的神话，多见于十六世纪以后的蒙古文史书和文献。十六世纪以后的许多蒙古族学者在写蒙古族历史时往往以开辟神话开卷，先讲天地的形成，人类的起源，再讲印度王统和西藏王统，最后才讲到蒙古族的历史。十七世纪萨囊彻辰之《蒙古源流》，陶巴太吉之《大黄册》、十八世纪答里麻的《金轮干福）｝、十九世纪金巴道尔吉之《水晶鉴》等，均采取了上述写史模式，篇首记载了开辟神话和人类起源神话，内容大体相同。其中说，最初不分天地，宇宙是一片空虚。后来十方起风互相撞击而形成气坛（天）；气坛生大云，云下大雨而形成水坛（海）；金尘聚于水坛上，凝结而形成土坛（地）。土坛中央长出须弥山，成为世界的中心，其四周形成四大州。这种世界由三坛形成之说，来自佛教，通过佛经和史书流传到民间。这些神话的一个共同点，就是都认为宇宙最初天地不分，混饨一团，天地是后来才分开的。古代蒙古人的这种信念也表现在蒙古族英雄史诗里。蒙古族英雄史诗开篇就这样唱到：在世界还没有形成天地还没有分开，须弥山还没有长出，生命还没有繁殖，日月还没有出现，花草还没有发绿，庄稼还没有种植，牲畜还没有驯养，宇宙一片空虚的时候，大地在金龟身上形成，须弥山从地心中长出。这是蒙古族英雄史诗的一种典型的开篇模式，用天地形成的神话交代故事所产生的时代，以此引出主人翁——英雄。关于神创造世界的神话，往往出现释独牟尼佛、麦德尔女神等神，其基本模式是，神把大地创造在金龟身上。释迹牟尼创造世界的神话里说，世界一（过去世）被洪水毁灭后。现世佛释迹牟尼射倒一个金龟，在其身上撒把土，创造了大地。因为金龟是头朝北倒下，并口中吐火，所以北为火；神箭木柄留在金龟左侧，箭键露出金龟右侧，因而左（东）为木，右（西）为金；金龟朝南的屁股流出了水，所以南为水；佛撒的土落在了金龟的身上，所以中为土。这样，大地和五行均形成于金龟身上。金龟支撑大地的说法，在蒙古族中比较普遍。说是金龟累的时候，伸伸腰或腿，于是大地晃动，这就是地震。如果细心观察就不难发现，这类神话有着洪水神话的影子，神们创造大地时，世界是一片大水，大地是在汪洋大海之上用金龟固定下（支撑）来的。除此之外，在东北地区蒙古族中还流传着武当喇嘛创世的神话，说是武当喇嘛五百岁的时候，宇宙间什么都没有。当武当喇嘛一千岁时，天地才分开，他叫神们创造了九重天、九层地、九座山、九道水，于是世界上有了万物。他还用天上的水和地上的上做成了两个人，取名依德玛、德德玛，从此有了人类。这里的武当喇嘛，就是造物神。（三）人类起源神话，是先民对自身的由来作幻想解释的神话故事。蒙古族人类起源神话大体有两类，一类讲人类最初的起源，一类讲人类的再生。首先，蒙古族人类起源神话往往与开辟神话联系在一起，关系极为密切。具体的说，在许多情况下，开辟神话中常常讲到人类的起源。上文所引天地从混饨中形成的神话中讲，天地形成后天神们把天神模样的拟人送到地上，从此就有了人类；天地由三坛形成的神话里讲的是，天地分开后由第一（或第二）禅天的一神降生于地上，繁衍成人类；武当喇嘛创世神话里则是当九重天、九层地形成后武当喇嘛用天上的水和地上的土造出了人类。这种情况不仅在蒙古族神话中有，其他民族的神话中也能见到。所以，神话学研究中常把这两类神话合起来。总称“创世神话”。蒙古族中有两则天神捏泥造人的神话，其中《为什么狗有毛过程。从时间和形态上分虚空嘎拉布（嘎拉布指存在的时间与形态）、元定嘎拉布、栖息嘎拉布和破灭嘎拉布等四个阶段或形式。也就是说，从虚空（嘎拉布）中天地分开，万物生成（即元定嘎拉布），接着就是长时期的栖息嘎拉布，最后世界被毁灭（即破灭嘎拉布）、虚空嘎拉布又开始，依次循环。世界毁灭的原因（或形式）有三：一是毁于水（洪水），二是毁于火（天火），三是毁于气（大风）或刀灾（战争）。蒙古人以为，水灾火灾已经过去，气灾或刀灾尚未到来。所以，蒙古族人类再生神话，就是讲述人类在洪水、天火浩劫中灭绝后重新繁衍的故事。在新疆地区蒙古族中流传着《兽皮造人》或《巴巴老人》的神话，说从前忽然发大水，滔滔洪水毁灭了世间一切生命，只有造物神背着老母上须弥山山顶避难。一天，老人坐在洞里有些寂寞，就用兽皮缝制了一个人，接着做第二个人，当缝到阴部时线断了（或皮不够）、于是放下。然后皮人里装了泥土，造物神吹一口气，皮人就活了。第一个是男人，第二个是女人，他们结合，繁衍成人类。这则神话与汉族等其他民族洪水后兄妹结婚繁衍人类的神话有较大的区别，造人的是女性，用的是兽皮，并且有明显的生殖器崇拜的痕迹。《花儿变人｝）的神话里讲的不是洪水，而是火灾，说是远古时人类遭受一场火灾，熊熊天火烧尽了一切，世间变成一片灰尘。风吹灰尘，有的地方成山，有的地方成谷，灰山上长出花儿来，花儿变成半个人，两个半人变为一个人，于是世界上又有了人烟。这种天火烧尽一切，花儿变人的神话，在其他民族中比较少见。然而，种种迹象表明，这种认识似乎在古代蒙古人中有过，而且与佛教的世界毁于火的说教大体吻合。金色的神龟上，形成了大地，碗大的石头，长成了须弥山，点滴圣水，变成了大海，天空升出日月，大地长出花草，鲜艳的花瓣，分出了男童女孩。这部史诗中所说的“鲜艳的花瓣，分出了男童女孩”，与花儿变人的解释是一致的。
(四)

自然界的每一种变化，对于古代人的生死存亡关系极大。所以，古代蒙古人希望了解并战胜自然力。于是，他们根据自己直观的观察与幼稚的幻想创造了许多有关自然现象的神话故事。这些神话虽说比较离奇，却真实地反映了古代蒙古人对各种自然现象的认识与解释。例如，蒙古人认为，下雨是天上的龙吸了海水后撒向大地。由此蒙古族中产生了“龙多无雨”的俗语和无雨祭龙的习俗；冬天下雪，原来不是雪，而是天神撒给下界的白面和白糖。由于地上人们不爱惜。甚至有人竟用白面饼擦小孩屁股，所以天神就使白面和白糖变成雪，让地上人靠自己种田生活；地震是由于支撑大地的金龟累了。伸腰伸腿所致。打雷是天神在击鼓；刮风是有一个叫“风婆”的女神挤牛皮口袋放出的气；风总是从西北刮，是因为西北天有一窟窿。是从那里吹来的；水多积于东南，是由于大地向东南倾斜的缘故等等。蒙古族自然神话中，有关日、月。，星、辰的神话较多，也比较完整。这类神话往往把自然现象人格（神）化，给它以人的思想和品德，用人与人的关系和人的思想行为解释它们。这充分反映了古代蒙古人万物有灵的信念。例如，蒙古人以为，太阳和月亮是姐妹俩，一个在白天。一个在黑夜坐车从东到西巡视羊群（星星）。这时，一个全身臭味的怪物拉呼（又称阿拉呼或天狗）要接近她们。所以，当拉呼追上来时，她们就关紧车门、车窗。这时地上就出现日食、月食现象。另一种说法更为普遍，说是魔鬼拉呼偷喝了圣水（或天河水），天神追杀它。天神问太阳拉呼的去向，太阳只指了它的去向。天神问月亮，月亮告诉了拉呼具体藏身的地方。天神用金刚钻把拉呼打成两截，但由于喝了圣水的缘故，拉呼并没有死。它恨太阳和月亮，三年吞吃一次太阳，一年吞吃一次月亮，这就是日食、月食。每每这时，蒙古人就向天空大声喊叫或敲击铁器，以赶走拉呼，拯救太阳和月亮。当然，拉呼只剩上半身，所以吞下去的太阳和月亮很快从下边露出来，重新照亮大地。《额尔黑模日根射日》，是很有名的一则神话，说古时候天空同时出七个太阳，晒得大地万物无法生存。这时，一个叫额尔黑模日根的神箭手，自告奋勇，为生灵射日。他发誓射不掉七个太阳，愿剁掉姆指变成动物，永不见日。他用六支箭射掉了六个太阳，正当拉弓射第七个太阳时，一只燕子从前面飞过。于是射出去的箭中了燕子尾巴，而太阳趁机逃脱。额尔黑模日根实现自己的诺言，变成早獭，生活在洞穴里。燕子挡住了射手的视线，保住了一个太阳，拯救了人类，但它的尾巴变成剪形了。至于动植物神话，正象上文所述，蒙古族许多动植物神话在长期的流传过程中逐渐失去其神圣性，向故事化演变，结果与一般故事的区别不太明显了。所以，当今许多人把它归到民间故事或戾间传说里。不过，细心观察的话，它们的神话特征与性质还是明显的。例如，被人们看作为动植物故事的《旱獭为什么只有四趾》、《燕子尾巴怎么变成剪形的》、《松树为什么四季常青》、《土蜂为什么嗡嗡叫》等，实际都是古代动植物神话，或者说故事化了的古代动植物神话。动物神话《燕子尾巴怎么变成剪形的》，实际就是上文所述《额尔黑模日根射日》神话。植物神话有《松树为什么四季常青》，讲的是从前有只好心的燕子找到长生不老的仙水，吸了几滴准备送给人类。可是途中被土蜂螫了一下，不由叫了声“哎哟”，嘴里的仙水流出，洒落在地上的松树，麻黄上，结果，这些植物就四季常青了。可是，燕子的一片好心白费，一气之下，它把土蜂的舌给抽掉了。这样，土蜂不能说话，只能嗡嗡叫了。这则神话的最后部分，又与动物神话《土蜂为什么嗡嗡叫》有共同之处，这部神话讲到，魔鬼（也说大鹏）一派土蜂到人间了解什么动物的肉最好吃。土蜂螫了许多动物后得出结论：人向最好吃、这事燕子知道后，为了挽救人类，抽掉了土蜂的舌。所以，土蜂就不能说话，只是嗡嗡叫了。总之，这类神话虽然故事化了，但其字里行间还是显露出古代蒙古人的神话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