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族有一个故事:
小孩问妈妈:“妈妈,我们为什么搬家?”
妈妈说:“大地是我们的母亲,我们定在一处母亲就会痛,经常搬家就像给母亲捶背,母亲就会健康。”
这个朴素的故事就是游牧的最基本的道理,人和牲畜要运动,动起来,草场既能得到恢复,也能得到均衡的营养。
我《作者》和刘书润老师有一次在草原上考察,我们在草原上发现一些长着深绿色发灰的羊草的地方,它们比其他的草长得茂盛,我当时很惊讶,这个地方和其它地方相比看不出什么区别,没有地势更高,或者有些低洼,它们是同一片山坡,但是却长着茂盛的优质牧草——羊草。刘老师说这是羊卧过盘的地方,也就是说羊群曾经在这里休息。草原上原来没有固定的羊圈,一段时间羊会每天晚上在一个相对固定的地方休息,直到离开这片草场去别的地方。这个休息的地方就叫羊盘,羊休息的时候,都是卧着的,所以羊在一个地方休息的这种行为就叫“卧盘”。羊会把自己的粪便大量堆积在卧盘的地方。等羊群离开以后,这个地方会因为营养过剩,有几年不长草。
而后雨水和生物开始起作用对羊盘上羊粪进行分解。人有时候,也会参与其中,他们会把堆积的厚厚的羊粪挖起来,晒干,作为燃料。羊盘恢复的过程中,一年生的藜科植物先长起来,它们是草原上的先锋植物。几年后,藜科植物就会被羊草取代,因为有羊粪的地方营养丰富,而且会吸附很多水分,在羊粪分解稀释到一定的阶段,最适合羊草生长。
我们还在草原上见过一个正在进行植物演替,进行到一半的羊盘。这里是干旱的戈壁,建群种是多根葱,羊草很少。但是羊盘附近有大量的羊草,长成一个大圈,在往里一圈是藜科植物——灰菜、猪茅菜,羊盘的中心地区粪便浓度最高的地区,还没有开始恢复,当地的牧民挖起了半个羊盘的羊粪砖,这些羊粪挖走后,剩下的浓度低了,恢复就会块很多。
“这个地方将来也会长成那种羊草斑块。”刘书润老师说,“你看要是没有羊,完啦,这本来没羊草。要是年年在一个地方也完了,恢复不了,全是灰菜。”
刚刚开始恢复的羊盘,可以看到羊盘周围的植物演替,离羊盘近的草是蒿子远一点的是羊草
降水时空分布不均
草原上的雨水时空分布不均,一片云飘来,东边下雨,西边出太阳,没有谁能保证雨水落在哪片草场上。以前游牧的时候,牧民可以集中到雨水好的草场,而雨水不好的草场就可以休息。现在分了,雨水不好的草场就会被过度利用。
牧民敖云毕力格家有七千多亩草场,他又在紧挨着他家的地方租用了1万亩草场。听上去他的草场够大了,但是他说:“不行,不下雨,全白搭。”草场分到各家以后,草原上的雨有时看着下来了,就下在别人家,下不到自己家的地盘上,没办法,可能下次就轮到自己家,也可能要好久。这就是时空分布不均。
为了避免这个风险,敖云毕力格又想出了新办法,他不再租用草场,看谁家草场好,把他的羊分到那家,一家放上多少只,按只数给那家牧民开工资,自己的草场留起来做冬牧场。
现在不游牧了,但是牲畜是不能不动的,牧民就想出新办法让牲畜还动起来。因为只有移动才符合草原的规律。
五畜的游牧半径
经常在草原上走,在牧民家做客,我发现一个规律,不管什么时候, 不管到哪一家,一般都可以看到羊群,而牛群一般很少能在白天看到,在每天清晨和傍晚的时候可以看到。几乎看不到马群,要看马群需要主人特地赶回来。而骆驼群就需要主人骑上摩托或开上车带着你去找了。这是因为五畜的放牧半径不一样。绵羊的最小,山羊要是和绵羊一起放,半径也很小,要是自己走能走得远一些。牛比羊的半径大一些。马群的放牧半径就更大,而骆驼的最大,可能走到其它旗县去,到了秋天才回家。我有几个拍纪录片的朋友,形容热爱骆驼的牧民毕力格图每天的工作就是——找骆驼。
就是在大游牧时代,也还是各家有地盘的,这个地盘主要给牛羊分,尤其是羊,而牛通常也要在邻里间公用草场。马和骆驼就必须公用草场,大范围游动,四、五十万亩土地是他们正常的活动空间。马、骆驼使用的草场并不影响牛羊使用,没有谁多吃一口谁少吃一口的问题。骆驼喜欢的芨芨草、小灌木、乔木的树叶都不和牛羊争食。马是直肠子,它的粪便甚至是牛羊的储备饲料。
分了草场以后,大畜就减少了,羊的比例迅速提高,五畜失去了平衡,就是这个原因。大畜减少以后,还影响草原的营养物质和草籽的交换。
四季抓膘
草原畜牧业最主要的自然灾害是冬天的雪灾。内蒙古草原高纬度,高寒,过冬是牧民面临的最重要课题。现在度灾的方法主要是盖棚圈和准备饲草料,但是牧民认为这个方法虽然短时间有效,但是长期的会让牲畜体质下降。家畜要想度过雪灾,最重要的还是自己要有膘。
从春天就要开始忙抓膘,春天要抓基础膘,不能把牲畜放在离水太近的地方,要让牲畜吃枯草,不要着急吃青草。枯草有油,从前蒙古人穿着皮靴子在枯草多的草地上走,能给上油。枯草吃掉以后,正好利于青草的生长。夏天抓水膘,要在河边放牧,让牲畜多喝水。夏天最好不把牲畜放在草太高的地方,草会划破羊蹄子,让羊蹄溃烂。秋天抓油膘,让牲畜多吃草籽,草籽里饱满的营养能让牲畜长膘。
秋天是最关键的,秋天这块地要从前一年就开始准备好,根据草的长势,要长势好,营养丰富,不能打草,这样秋季牲畜吃这块草就能很好地过冬,过春天。秋草场上有一种植物非常重要,就是山葱,山葱特别能帮助牲畜上膘,而且还有丰富地水分,可以15天不给牲畜喂水。这样牲畜身上的水膘就变成了油膘。到了秋天牧民还有一大堆看油膘的方法,都是胖胖的羊,牧民却能通过羊跑动的姿势,羊哼哼的声音能看出谁的是水膘,谁的油膘真正好。牧民也会把宰杀的牲畜拿来比试,肉在火上烧,响声大的就是水膘。
四季抓不同的膘需要不同的草场,这也是牧民不断搬家的原因。
秋季膘厚的羊群
牛吃铁钉子
草原不同于农田,有一块地就可以种,草原是一个综合运行的系统。比如,克什克腾旗地质非常丰富,有沙地、草原、碱滩、湖岸湿地、河滩地、林地、林间草地等很多种类型。养牲畜是不能靠一种草来养的,这就好比人要吃蔬菜、水果、粮食,还要吃咸的、甜的、苦的、辣的、油大的、清淡的……所以分草场的时候,有的地方的牧民就把草场按类型分了几大份,在分到每家每户。
克什克腾旗南部,靠近达里湖的地方,牧民毕力格图,他家分草场时分到2000亩,其中有1000亩沙地、100亩湖岸、400亩草原还有其它几块别的种类的地。地和地之间相距很远,中间隔着别人家的地。所以真正能利用起来的草场只有相对连成片的1000亩沙地,400亩草原勉强可以用,剩下的碎块实在没法用,牲口没法在不相连的小块土地之间搬动。
毕力格图说:“牲口吃一种草就会生病,就会缺营养,现在牛铁钉子、砖头都吃,我家的牛有一次就在啃砖头,就是因为分了草场只能吃一种草,缺营养了。另外,牛圈在网围栏里,不能四处走动,它们就会不舒服,老觉得没吃饱,老想吃,想走动,这样反而破坏草场。我们试过,把牛完全撒开了,它就上到山坡上,再溜达到湖边,一趟就吃饱了,你给它圈在湖边,它怎么也来回走,就像没吃饱似的。”
河边过夏,无水草场过冬
内蒙古的演员和导演巴音,有一次去呼伦贝尔拍电影,他想拍一个大战前夕,只有一家牧民在河边放牧的情景。去之前,离开牧场几十年的巴音很担心,怕夏天河边牧民多,不好清场,到了地方发现,大夏天的,真的只有一户牧民在放牧。他觉得特别失落:“以前多热闹呀!到了夏天,大家都在河边,牛、羊、孩子,女人们在一起挤奶,男人们一起放牧。多热闹呀!”现在分了草场,只有分到河边的那一户在这了。“河水是大家的,怎么能这样呢?”他说。
蒙古族对土地特别爱护,现在草原上到处都是水井了,过去,蒙古族牧民对打井都特别慎重,因为水井也会伤害大地。哈拉高毕嘎查分草场之前有四个水井,现在有两百个了。怎么会这样呢?
原来嘎查的南边有条河,从前河边就是夏牧场,而北边离水源远的地方夏天不能利用,因为牲畜喝不上水。但是这些地方也能用,内蒙古草原是特别寒冷的地方,冬天很长,冬天有降雪,而且不化。这样就可以用无水草场做冬牧场。一年中半年使用固态水,这就是草原人的智慧。可以在不同季节利用不同草场,保护草场,涵养水源,不破坏地下水。
现在牧场分了,分到远离水源的草场的牧民就只好打井了。一个水井的成本从十几年前的一万元上涨到现在的十几万。始终是牧民沉重的经济负担。
不过,有的年轻牧民也挺高兴,他说:“现在放牧省事了,不用走远,一合上电闸水就来了。”老人却说,年轻人变懒了。牛羊每天在水井边走,也形成了水井附近的片状退化。
河边过夏
无水草场过冬
戈壁上的秋天
在内蒙古,不仅干旱的阿拉善有戈壁,就是水草丰美的东乌珠穆沁旗也有戈壁。东乌珠穆沁旗西部有个嘎查叫哈拉高毕,就是“黑戈壁”的意思。这个嘎查有草原、有山地,但是有一个面积很大的盐碱洼地,叫做哈拉高毕。从前是个湖盆。
这片盐碱地上的主要植物是红沙和盐爪爪,它们都是小灌木。除此之外,还长了各种沙葱。额尔登毕力格开车拉着我在这个地方转,他解释说,这片戈壁是他们整个嘎查的秋草场。草原放牧,秋草场最关键,秋膘贴得好不好,直接影响牛羊过冬。冬天是草原上牲畜最容易遭受损失的季节,如果冻死、饿死一年的劳动就白费了。
他说,这片草场上的植物有盐,牛羊吃了特别上膘,而且虽然是盐碱地,植物是酸味的,到了秋天,母牛、母羊的肚子里都有小宝宝,这时特别喜欢吃酸味的食物。
我问他,这片牧场是不是包给某一家牧民了?他们愿意别的牧民来吗?额尔登毕力格笑了,说:“你看这也有羊草、有针茅、有别的不是戈壁的草,到了秋天,那边打籽了,羊吃完草籽,一赶过来,在这边一吃一拉,草籽就都过来了。”刘书润老师也说,这里比阿拉善连城片的大戈壁植物种类丰富,就是这个道理——不同的草场组合使用对大家都有好处。
“而且,牛羊在这边吃一个星期也想家呀,一个星期就走了,它们也有吃顺口的,换换口味,但不能时间太长。”额尔登毕力格只有三十岁上下,现在年轻一代的牧民了解游牧和草场使用的已经不多见。“这的牧民也需要别人的草场,你看这个季节,一个羊也没有,太热了,戈壁烫,牛羊马呆着都不舒服。这会儿他们就把牲畜都放到塔拉(草原)上去了。”
额尔登毕力格介绍,戈壁草场在两个季节最重要,一个是秋天抓膘,一个是春天,小灌木冬天并没有枯死,所以开春别的草都没长的时候,这里最有营养。但是夏天热,冬天,盐生植物利尿,牲口吃了会把卧盘的地方尿得太湿,尿在低温下冻住,牲口卧在上面容易生病。
抢沙地
农耕民族认为,沙地不容易长庄稼,沙子流动性强,容易打死庄家的幼苗,或者掩盖田地,不是好土地,但是在游牧民族眼中沙地是宝贝。浑善达克沙地横穿锡林郭勒南部,如果我们仔细观察锡林郭勒盟的行政区划图,就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除去乌珠穆沁以外锡林郭勒盟的其他旗县,是绕着浑善达克沙地分地盘的,每个旗县都要划一片沙地。沙地是游牧民族都抢的宝贝。而乌珠穆沁之所以没有抢浑善达克沙地,是因为乌珠穆沁草原的中心有一片乌珠穆沁沙地。
在牧民游牧范围比较大的年代,沙地主要用来做冬营盘。夏天牧民把牲畜放在草原上,冬天则赶到沙地中来。这是因为,沙地的地形丰富起伏比较大,可以抗雪灾和旱灾。雪灾的时候,草原非常平坦雪很容易被风吹成硬壳。雪壳可以非常结实,牲口都踩不透,也就吃不到下面的是草。沙地有起伏,所以不容易结硬壳。而在雪小的年份,沙地有很多背风坡,雪可以存在那里面,所以沙地也能抗旱灾。
沙地有背风坡,在冬天背风的特性,也使它特别适合作冬牧场。
冬天的浑善达克沙地
春营地
草原上有一种草,经常被牧民赞美,就是芨芨草。其实芨芨草牛羊几乎不吃,饲用价值并不是太高。但是它有两个作用,一个是芨芨草下面会长一些非常有营养的草,不仅成年的牛羊吃,连小羊羔也喜欢。还有一点就是,积极草长得很高,可以挡住春天草原上的强风,尤其对于新出生的小羊羔来说,半人高的芨芨草,简直就是一堵挡风墙。
草原上并不是各处都生长芨芨草,只有地下水位高的河滩湖滩才长。所以牧民会把芨芨草滩留起来,作为春营盘使用。因为春天是小羊羔小牛犊出生的季节,这些挡风的高草,可以保护幼小的生命。
躲开针茅打籽
东北亚到中亚草原的学名也叫“针茅草原”,针茅从湿润区到干旱区有分布着不同的种类:贝加尔针茅、大针茅、克氏针茅、小针茅,新疆的巴音布鲁克草原分布着紫花针茅和坐花针茅。针茅和羊草都是多年生牧草,它们的存在是牧场健康的标志。羊草人见人爱,针茅就不一样,牧民管针茅的种子叫狼针。
针茅的种子后面有两个弯曲的尾巴,它起稳定作用,会让针茅种子落地时,像我们玩的竹蜻蜓一样在空中旋转,然后尖端扎进泥土里。如果羊群从中走过,半人高的针茅种子会扎进羊后背,小腿高的会扎肚子。狼针扎了羊皮就一个小洞,加工羊皮的时候,拉开就是一个大洞,羊皮就不值钱了。而且羊皮有洞羊也容易掉膘。
针茅的种子落地以后营养体很有价值,特别适合做冬季的牧草。但是起狼针的时候怎么办呢?牧民有很多办法。
草原上除了典型的针茅草原之外,还有沙地、戈壁、林间空地、灌木丛、湿地,这些地方都不长针茅,或者针茅长得少。到了起针茅的季节,牧民可以把羊群赶到这些地方。
另外针茅的种子长硬之前很有营养,马喜欢吃,可以在这个季节把马放进去,就可以了。
林区放牧
传统上林地也可以放牧,在冬季使用,因为树木可以挡风、雪不容易结硬壳,以适宜冬季使用。林区一般用来放牧牛、马这类大型牲畜,原因之一是林区有大型食肉动物,小畜容易遭到攻击,三十年前内蒙古草原靠近大兴安岭的地区还这样使用林区。林区尤其适合于帮助牧民渡过大雪的灾年。老牧民,努图克沁吉格米德在有一年冬天来临之前就判断出会有雪灾,他事先把全嘎查的马群集中起来,向东赶到了兴安岭里面。
牧民使用林区土地,对森林生态环境的主要影响是:牲畜吃草和排放粪便可以促使林区营养物质循环,传播植物种子。家畜也是食物链的一个环节,可以为野生食肉动物提供食物,家畜不能进入林区之后,林区的食肉动物数量也减少了。牲畜的走动和踩踏,可以减少林区的虫害和鼠害。
牧民传统文化中忌讳砍树,乐于和野生动物分享生存空间。蒙古民歌中有歌词:“野鹿和家畜分享着草场,草原蒙古人家多么安详。”鹿也是生活在林间空地的动物。
走奥特尔
虽然游牧强调草场是公共利益,但是在正常的年景下,各家也有相对固定的地盘。只要不是年景太差,需要调整,每年,每家去的地方大概都差不多。但是赶上灾年就不一样了。
内蒙古西部巴彦淖尔盟乌拉特的牧民阿拉文斤年轻的时候到数百公里外,锡林郭勒草原东端的东乌珠穆沁游牧过。那一年,乌拉特大旱,他们和东乌珠穆沁旗协调了草场,带着牲畜去的。
蒙古人游牧并不是随便走,每块土地都有主人。要去乌珠穆沁度过旱季需要征得当地人同意,还要征得路过的地方的人同意。阿拉文斤至今记得,当初他们要路过苏尼特人的牧场,当时是夏季,比较近的路是从冬牧场过,但是大群的牲畜走过冬牧场,苏尼特就没有牧草过冬了,所以苏尼特人要求他们绕道边境附近遥远的夏牧场。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在乌珠穆沁水草丰美的满都宝力格度过冬天之后,乌拉特牧民返回家园,他们决定不绕道,先把帐篷放在途中,假装不走,然后连夜赶着牲畜穿过苏尼特的冬牧场。好在那时是春天,冬牧场的作用刚刚发挥完毕,还有一夏天可以恢复,苏尼特人也没有计较。他们就迅速地跑回了家。
呼伦贝尔盟的老牧民吉格米德十几岁的时候,还和父亲一起,带着全嘎查的3000只羊去蒙古国的东方省走奥特尔。走奥特尔是避灾的方法。也是游牧民之间跨区域的协作。水草好的地方的牧民一般都不会拒绝有灾的地方的牧民来他们这里走奥特尔。“大海也有缺盐的时候。”吉格米德老人这样说。人要帮助别人,谁都有需要帮助的时候。
游牧和游草
2014年春天,阿拉文斤家的草场年景也不好。一个冬天没下雨,地上什么都不长。不过现在他不走奥特尔了,他买草料。买草料抗灾已经成为今天的主流方法。今天在内蒙古开着车走经常会在公路上碰到拉草的车,秋季最多,其它及季节也都会碰到。牧民家草料不够了,不再赶着畜群去草好的地方,而是把草买回家来。于是游牧就变成了游草。
草在路上跑,至少有两个问题。第一是,牛羊在地上走,是不增加碳排放的,但是草没有脚,要靠车拉,增加很多碳排放。另外,有些相对湿润的地区养牧密度大,需草量也大,干旱区牲畜少,又连续多年大力推行禁牧政策,卖草多。这样草生长过程中消耗的虚拟水也从干旱区流向了湿润区。
草离开土地的问题就更大了。呼伦贝尔草原上有一片水草丰美的地区,在新巴尔虎左旗的乌布而宝力格。有一次,老牧民吉格米德带着草原生态学家刘书润去看他们的打草场。这里原本也是放牧场,但是由于几年前推行禁牧政策,变成了打草场。夏天7月,这片草原特别漂亮开满了紫色的花朵,它们是射干鸢尾和麻花头。刘书润一看说:“完了,完了,退化了!退化得这么厉害?羊草全没了!”很多禾本科的草需要牲畜传播种子,这片长期禁牧只能卖草的土地得不到草种,经过很多年,只能退化了。
草到达有旱灾的牧场,虽然能缓解那里缺草,但是干旱的地区草长得本来就不好,牲口没走,还是会吃会踩,得不到休息。利用过度到一定程度,赶上雨水好,恢复也很困难了。
现在,很多地方甚至推行禁牧打草作为牧民新的生产方式。从经济上这也不合算,牛羊肉本来就是初级产品,草基本上就是原材料了。本来一个地方要发展应该提高产品的附加值,从初级产品变成了原材料,这是发展吗?
2013年,呼伦贝尔草原迎来了少有的丰水年,秋天,打草把一年的好草都打光了,第二年,草原上还随处可见堆放的草捆。枯草吃不了。留在草原上,就参与草原的生态循环。但是打下来,被雨淋了坏掉,就不值了。
沙尘暴
元登阿爸把沙尘暴叫做“沙漠风”,“一刮沙漠风就全完了,草场就长灰菜了,你知道灰菜吗?猪吃的那种草,灰菜到了秋天就干了,一干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住在元登阿爸家那年是2010年4月,4月的北京草长莺飞,鲜花烂漫,但是四月份的草原离返青还有一个月,这也是草原最残酷的季节,春天已经来了,雪化了,大风起了,但是牧草还没有返青,有一天晚上风特别大,清晨天色昏暗,土黄色的阴霾笼罩着大地,风还在继续刮,天亮以后,天空的眼色逐渐加深,从土黄,变成桔黄,又变成了土黄,那时沙尘暴越来越重,随着太阳升高就变成了桔黄,随着土越来越厚,就又变成了土黄。外面的能见度非常低,寒冷刺骨,阿爸和额吉老两口都是六十岁的人了,却穿防风服,像个太空人一样,骑上摩托去看放在野外的羊。
草原上,沙尘暴有很多种,远方来的,和本地起的,那天的沙尘暴就是本地起的。元登阿爸的羊圈里房子一公里左右,由于牲口经常在这个地区活动,方圆三、四公里范围内完全秃了,这就是“斑秃状退化”。在牧民刚刚开始定居的时候,就有人预言过,房子和棚圈周围会发生斑秃状退化。但是当时外界还有种议论,牺牲小片可以保护大片。但事实不是这样的,小片的土地裸露以后,会随风起土,而退化的土地上多长一年生的灰菜,灰菜的种子细小容易随风传播,这种植物生长速度飞快,抢夺其它植物的营养,在放牧少的土地上得不到牲畜抑制,也会大量生长。灰菜不能过冬,也就不能在风大的春季保护草原。就这样,沙尘暴形成一种恶性循环。
元登阿爸九十年代以前还没有见过沙尘暴,现在每年春天都刮,比他往东二百公里的牧民琪琪格,2007年第一次看到沙尘暴,比他往西二百公里的敖其尔苏和2000年第一次看到沙尘暴,草原在快速退化。
“蒙古包保护了草原,房子把草原一块一块吃掉。”刘书润有一次在牧区调研时,总结了这样一句话。
胡杨林牧场
在内蒙古最西部的额济纳旗,沿江额济纳河生长着大片的胡杨林,胡杨林也有个作用,可以做夏牧场。这种转场在内蒙古还不明显。在新疆的塔里木河沿岸,生长着更大规模的胡杨林,这里的牧民夏天把牲畜赶到胡杨林里放牧,到了冬天,把他们带回农庄附近的地方。南疆有很多半农半牧的牧民,他们在河流沿岸开发一些绿洲农业,农业的秸秆可以给牲畜提供冬天的饲料。而到了夏天,牲畜就可以到茂密的胡杨林里去。那里的牧民,还是胡杨林的义务巡护员。
山区牧场
在新疆、青海、藏北、川西北、滇西北的牧区,还有一种转场的方法。夏天在高海拔的地区放牧,到了冬天,把牲畜转到低海拔地区。
天山有一个独特的植物垂直分布景观,山顶上是高山草甸,山腰是茂密的森林,山脚下是大草原。在这样的地方,牧民夏天在山顶的高山草甸上放牧,秋天穿过森林,转场到山脚下,在山脚下相对温暖的地方过冬。这样夏天,可以享受高山的清凉,冬天又可以免受雪灾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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