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林左旗蒙古族杰出民间即兴诗人

沙格德尔的故事 (下篇)

◎砺石


四、针砭时弊“疯子”“济公”

清光绪三十年,公元1904年。这一年农历的四月十四,为期三天的林东召庙庙会如期举行,人山人海,好不热闹。突然,有人大喊:“我要打官司,我要告状。”人们循声望去,只见参加庙会的盟长、旗扎萨克、各庙的达喇嘛和诺颜贵族们正准备去祭拜灵岩山,却被一个喊冤的中年喇嘛拦住了去路。这个喇嘛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拄着拐棍,衣衫褴褛,状如乞丐,祭拜的队伍不得不停了下来,有人走到那个喇嘛的跟前,问:“你有什么冤枉呀,你要告谁呀?”没想到,那个喇嘛竟然又蹦又跳地唱了起来,其中有这样几句:

……大地失去了尊严,

佛爷失去了神灵,

官老爷们无法无天!

当今活着的不敢睁眼,

死了的灵气不敢弥漫。

总有一天,老爷们不如一只鸡,

诺颜们不如一条狗!

哈哈哈,哈哈哈,

我要打官司,

我要跟你们打官司!

如此的歌声,把那些刚刚还兴致勃勃的王公诺颜们立时气得嘴斜眼歪,却又张口结舌。旗扎萨克和善福寺的达喇嘛也非常的尴尬,连忙解释说,“这是个疯喇嘛,来人呀,把这个疯子赶开!”




打那以后,这个“疯喇嘛”就出了名。这个“疯喇嘛”--沙格德尔在寺庙中一直生活到35岁。二十多年的寺庙生涯,使他看透了宗教阶层的伪善。召庙以色迪为首的上层喇嘛,不习经文,却整日追逐名利,在“积德行善”的骗人帐幕掩盖下,无耻地骗取百姓供物,榨取下层喇嘛的血汗。沙格德尔痛恨这种行为。曾经愤愤不平地讽刺那些活佛。他在诗中写到:

坏事做尽不知耻,

目空一切座位高,

姑巴祝词他不懂,

神气活现戴尖帽。

扎雅嘎佛经背不熟,

自封高僧爱卖老,

扎布拉吉他不晓,

装神弄鬼披法袍。

以色迪为首的大喇嘛们,听到这些后当然不能容他,以杖刑来惩罚。但是杖刑阻挡不了沙格德尔的反抗。王公贵旗们恨他、怕他、又奈何不得他,只有说他是“疯子”。被人称为“狂人”、“疯子”、“济公”。


五、破衲芒鞋柳杖背架

沙格德尔和活佛们的斗争,一直持续到1904年。大闹庙会的第二天,沙格德尔把破袍烂褂和一尊泥塑佛像包成了一个小包,背在背后的“扁背架”上,拄着根红柳拐杖来到弟弟色音高力布的住处,说:“弟弟,我现在要走啦。俗话说得好‘亥年间的杏儿,结得大地都托不动;孤户家的杜贵玛,提筐出来闲串门’。我享受不起格力毕尔召的洪福,要拄着拐杖远走高飞,‘空手去抓黄羊尾巴’了。你在寺庙里爱怎么装神弄佛就怎么装好了,我可不呆在这鬼地方了。”色音高力布不愿让哥哥到处去流浪,忙劝道:“哥哥呀,我不愿叫你变成众人的笑料,有钱人的鞭梢儿啊。你千万别再出去无事生非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寺庙里念你的经吧。”沙格德尔根本不理弟弟的话,“在暴君手下做将军,倒不如挨门登户去讨饭!寺庙里的臭规矩,我算是受够了,我要找自己的出路去。格力比尔召的喇嘛不讲理,不挨铁掌的毛驴不认路啊。我这个佛教的逆徒,还是游逛世界去好!”说着,他挥舞着红柳拐杖,拂袖而去。

从此,沙格德尔流浪在无边的草原上,成为无拘无束、浪迹天涯的行脚僧。沙格德尔离开了召庙,云游在当时的昭乌达、哲里木、锡林郭勒草原上,他走到哪里骂到哪里,什么王公大人,活佛喇嘛,他都不放过。他用诗,用好来宝,去揭露这些人的阴私,去鞭挞这些人的罪恶。其间,他曾经到过五台山,拜见他心目中的真佛。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放下帽子就是我的家。”“相逢若问家何处,却在蓬莱弱水西。”……




沙格德尔走出寺庙后,用红柳拐杖做护身的武器,背着个破“扁背架”,脚上套一双“底子朝天、帮子贴地”的破靴,身穿一件“花套花,风吹叶飘”的破喇嘛袍子,到处流浪起来。有时他会盖天铺地睡在野外;有时他和穷哥儿们一起谈笑;有时,在官府衙门上也能见到他。但不管到哪里,富人对他都是远避,穷人却非常欢迎他。因为沙格德尔只要碰见那些害人的王公贵族,总会以十分辛辣的语言进行嘲讽。沙格德尔就是这样,一个无家可归的巴达尔钦(行僧)。穷人见了兄弟一般,富人见了心理打颤。


六、“狂人”诗才沙格德尔

有一天,沙格德尔来到巴林左翼旗的贝子家。这位贝子诺颜刚刚喝完酒,正闲得无聊,就想拿沙格德尔开开心,说:“疯喇嘛,你走南闯北,你给我说一说有什么令人高兴的事儿吧。”沙格德尔撩起破袍子角一边扇着一边满不在乎地说,“贝子诺颜,你让我说实话吗?那我可说了。人们说,贝子诺颜您变成了活阎王,台吉和达喇嘛们变成了吸血鬼。”

这个贝子一听,恼了,要把沙格德尔关进监牢里饿死。沙格德尔依旧满不在乎地唱道:

贝子诺颜变成了活阎王,

这话说得一点儿也不假。

我只是把众人的话转达,

并没有杀了你的爹和妈。

说了几句实话我的嘴有罪,

难道我的胃肠也犯了王法?

只要我的脑袋长在肩上,

不让我说实话比上天还难。

对此,这位贝子诺颜尽管心里窝火,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命人把沙格德尔轰出去。

那个年月,穷牧民们对掌管旗务的章京是敢怒不敢言,还要时常讨好,请客送礼,因为他非常有实权。沙格德尔决定替穷哥儿们出口恶气。他对众人说:“没落朝廷里的赃官,马鞍铺子里的跑堂,只知道到处搜刮民财,不知道何时谁来收拾他们的尸骨。趁他们还没有见阎王之前,我穷喇嘛沙格德尔也请他吃一顿饭。”于是,他找到管旗章京,说:“阔气的章京诺颜,请你到我家里去吃饭,马群毛色繁杂最美丽,诺颜你要同样待人最体面。”当着众人的面,管旗章京害怕沙格德尔揭露他的隐私,赶紧痛快地答应了。沙格德尔装出非常殷勤的样子,把破屋子打扫得尘土风扬,呛得章京直掉眼泪,华贵的衣服上也落满了尘土。不一会儿,沙格德尔端上来用柞树叶子熬的茶和干硬得像骨头一样的奶豆腐。“沙格德尔喇嘛,我的牙不好,这干奶豆腐我实在咬不动啊。”章京苦着脸子说。沙格德尔笑道:“据人说章京诺颜的牙齿能把银子咬得粉碎,何况这干豆腐呀。章京大人呀,请不要客气哟。”说着,他唱道:

我想给您杀牛宰羊,

可连一根羊毛都没有;

我想挥着皮鞭去抢劫,

可手中没有这种权柄;

我想写张告示去摊派,

可大印在章京大人手中。

常言道调味的时候葱花香,

换口的时候苦菜甜,

请喝下巴达尔沁(行脚僧)的这碗茶吧。

管旗章京害怕再挨骂,只好拧着鼻子喝下了苦涩的树叶子茶。

1929年沙格德尔在贫病交加中去世,终年六十岁。遗骨安葬在善福寺附近的一座山坡上。人们为了纪念他,将他的故事编成蒙古评书进行说唱。后来,学者特·乌尔衷搜集整理了他的作品,于1959年出版,书名为《“疯子”沙格德尔》蒙古文版。




沙格德尔是现代蒙古族杰出的民间即兴诗人,他的作品主要以政治讽刺诗为主。他的诗歌和故事具有独特的艺术风格,它继承和发展了蒙古族民间文学的优良传统,以散韵结合的形式,尖锐的讽刺锋芒,强烈的谴责力量,形成一种粗犷、泼辣、畅快的基调,读来令人精神振奋。它创造性地吸收了民歌、谚语、好力宝、祝词、赞词和咒语等民间文艺形式,语言富于表现力和形象性,准确、精练、生动、活泼,具有民间口语的鲜明特色。正如鲁迅先生所说“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鲁迅(《集外集拾遗·〈绛洞花主〉小引》)

牧民们说,草原上数不清的是牛毛,唱不完的是长调;最美的是羊群,最吉祥的是蒙古包。沙格德尔的诗歌如云朵永远唱不完,沙格德尔的名字如牧歌永远铭记在牧民的心里……

参考文献:《巴林左旗志》1985年版  《“疯子”沙格德尔》

黑白照片:王未响提供

漫画:来自网络

其他照片拍摄:池塘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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