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树一帜的艺术流派  —— 

蒙古族三弦音乐给予我们的思考

作者:谈龙建

在中国弹拨乐器的系列中,三弦是个大家族,除了运用于民间戏曲、说唱、歌舞音乐、宫廷音乐、文人音乐、地方乐种以及民族管弦乐中的汉族三弦以外,运用于许多少数民族音乐中的三弦也具有独特的形制和音乐风格。例如:拉祜族小三弦、白族龙头三弦、苗族三弦、景颇族三弦、彝族小三弦等都是三弦家族的成员,而且,少数民族的三弦类乐器(无品无柱的弹拨乐器)如:火不思、塞塔尔、藏族扎年、侗族小琵琶等与三弦有着血缘或基因的关联,其中蒙古族三弦是从音乐风格、音乐功能到演奏艺术都可自成一体、独树一帜,而且是对中国三弦家族的形成和发展具有鼎足之力的一支艺术流派。1997年我在云南偶得机会聆听纳西族洞经音乐,只见乐队中有一老者持一把破旧的火不思在演奏,我简直难以想象火不思这种北方狩猎民族的乐器是如何流传甚至保存在西南少数民族的乐种中的。于是我向这位老者请教,他告诉我:当年元世祖忽必烈率军征战西南时,军队中携带了不少乐器,战争结束后有不少军人就在云南定居下来,繁衍后代,所以有些乐器和音乐的形态就流传并保存在云南的民间音乐之中了,但是,纳西族人称火不思为“苏古笃”。因为有一些音乐学者从火不思细长而无品无柱的琴颈以及张皮革于共鸣箱的特殊形制推论,火不思很有可能是三弦的前身,至少是与三弦的起源有着密切关系的乐器,因此我尤其地在意流传在云南的火不思。

根据日本音乐学家林谦三的研究和推论:“三弦是由于蒙古人早就爱用的一种不知何时起源于外国的二弦乐器——可能象二弦丹不儿或二弦胡琴那样的,——因西征传入了三弦的丹不儿或塞他儿,于是有参酌其他胡琴类的构造,由蒙古人或汉人之手,根据这一资料而改造重新作出来的。随着元人之统治中国大陆而徐徐普及与中国内地,完成了中国乐器体裁。因其易于操弄,普遍为民间所喜用,遂至于越海而传于琉球、日本。”(林谦三《东亚乐器考——论三弦的起源》1962)这段文字的确能使我们窥视到,蒙古族的乐器及其音乐曾几何时对华夏音乐文化的进化产生过巨大的影响。

我不是史学家,且不具备研究“三弦的起源”这一庞大的历史命题的能力,但从目前的资料来看三弦的名称以文字形式出现的确始于元代,元杨维祯(1296—1370)诗《李卿琵琶引》小序中说,“朔人李卿以弦鼗遗器鸣于京师”。明杨慎(1488—1559)《升庵外集》云:“今之三弦,始于元时。小山词云,‘三弦玉指,双钩草字,题赠玉娥儿’”。因此音乐史家杨荫浏先生认为三弦“在民间下层较小范围内的运用,则不容易得到文人的注意。但无论如何,它从元代起,就已开始传开了。直到今天,它已成为民间重要乐器之一”。(杨荫浏《中国古代音乐史稿》P.725)

元代是蒙古族统治华夏的历史阶段,无论从政治、历史乃至文化都必定留下了深刻的印迹。因此我们从现存的三弦传统乐曲中仍然可以发现蒙古族音乐的影响。1814年由蒙古族文人荣斋记录整理的《弦索备考》的工尺谱手抄本,是现存最完整最详尽地保存了三弦以及琵琶、筝和胡琴的演奏乐谱,其中《海青》就是一首描写北方民族狩猎生活的乐曲。乐曲结构庞大而严谨,调性复杂,调式丰富,音乐气势磅礴,技法语言细腻而变化多端。全曲共有19段,层层叠叠,首尾相接,以章回式的变奏体裁生动形象地描绘了海青与天鹅搏斗的场面。《海青》的主题雄浑彪悍,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谱例1 《海青》[4]

近50年来的音乐创作中,蒙古族音乐风格的三弦作品尚为数不少,其中由蒙古族三弦演奏家创作的作品居多数。《欢乐的牧民》(胡力亚其曲);《鄂尔多斯新歌》(乌日古木拉曲);《森吉德尔》(乌日古木拉编曲);《怀念》(那达密德曲);《蹄韵》(玲春曲)等。内地的汉族三弦演奏家通过采风学习、体验生活,用蒙古族音乐素材也创作了一些蒙古族音乐风格的乐曲,如:三弦、中胡二重奏《牧民与骑兵》(李国魂曲);《快乐的牧马人》(王志伟编曲);《阿斯尔》(王振先编曲);《牧马人》(聂新荣曲)等。这些乐曲流传得很广泛,得到了三弦演奏者由衷的喜爱,其中有许多优秀的乐曲已经作为三弦专业的必修曲目收录在音乐院校的教材中。

谱例2 《欢乐的牧民》(胡力亚其曲)

自20世纪70年代起,《欢乐的牧民》就已成为中央音乐学院的必修教材,其原因有二,其一:乐曲生动活泼的主题表达了蒙古族人民的劳动情景和乐观向上的生活情趣,旋律流畅中不乏跳跃,情感朴实中不乏智慧。因此,年轻学生在学习这首乐曲的过程中,既得到了蒙古族音乐风格的陶冶,又获得了美好的精神感受和自由遐想的空间;其二:就演奏技术而言,只有高质量地完成左手准确的按音和敏捷的换把技术,才能把这首乐曲演奏得声色俱佳;只有扎实地完成右手的滚奏或者摇指技术,才能模拟出蒙古族三弦特有的歌唱性。几十年的教学和演奏实践使我们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这首乐曲从技术到艺术的训练价值。

《欢乐的牧民》的中段采用了蒙古族特有的吟诵般的长调,悠悠然然、情思不断;连绵不断的滚奏如同歌喉在深情地歌唱,优美迷人、娓娓动听,唱出了蒙古族人纯美敦厚的心灵以及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谱例3 《欢乐的牧民》(胡力亚其曲)

在中国传统文化的范畴中常常用“流派”来表述艺术的派别,并以其生成环境、社会影响力、代表作品以及风格相近的艺术家群体等因素来确立该流派的艺术价值。蒙古族三弦音乐是中国传统音乐和三弦艺术一个非常重要而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她以其独特的生成环境、民族特色、音乐风格和技法语言等因素构成了一个具有独立个性的艺术流派。千百年来蒙古族的传统生活方式决定了蒙古族三弦丰富多样的演奏形式,如:自吟自唱;叙事说书;给心爱的牛羊、骆驼演奏;载歌载舞;给声乐伴奏;与其他乐器(四胡、马头琴、筝)重奏或合奏等。蒙古族三弦音乐最富有个性的艺术特点是蒙古族三弦的演奏技法,因为蒙古族三弦的演奏是用“拨棍”来完成右手的“滚奏”技术的,相对于汉族三弦,“拨棍”滚奏的声音浑厚深沉,善于歌唱,尽管我们企图采用滚奏或摇指来表现长调的歌唱,然而仍无法替代蒙古族三弦与生俱来的美。

由此我想到,中华民族是由56个民族组成的,每一个民族的文化都具有着不可替代的价值。所以,在三弦专业教育以及三弦传统音乐的学习和继承的过程中,我们应该更多地关注蒙古族三弦音乐以及其他少数民族三弦音乐的学习,不但要把这种学习纳入教材和授课计划,更重要的是要使年轻的一代懂得:只有直接的、亲临其境的学习才能使不同艺术流派的风格个性得以传承和发扬。蒙古族三弦音乐是我们的祖先为我们留下的财富,深入地学习和认真地传承蒙古族三弦音乐是我们义不容辞的历史责任,因为任何一种音乐在我们手中消亡甚至丧失,我们都将成为历史的罪人。

原载于《内蒙古大学艺术学院学报》

2007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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