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电影院

1980年的电影院

   阿木日萨那摄


     旗老电影院在中心位置,坐北朝南,白色的二层建筑。1958年建的,原址在新建的文化大厦的位置,正好是全镇的中心。高耸的锅炉烟筒上雕刻着“红太阳照亮内蒙古大草原”“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两行水泥大字苍劲有力,饱含了阶级感情,折射出强烈的时代烙印。老电影院是当初全旗唯一的二层楼。从孤立无朋到高楼林立,携手一代人从少年走到白头,见证了小镇曾经的荣光和沧桑巨变。在新媒体、自媒体到来之前,电影院是全旗人们吃精神食粮的大“食堂”:电影放映和乌兰牧骑演出就是两盘大餐。


1979年电影院门口的演出

阿木尔萨那摄



     在电视机进来之前,电影是从“听”到“看”的使者,那是个划时代的变革。中国最早的电影放映是在光绪年间,1896年8月11日中秋节,电影诞生半年就在上海的杂耍游乐场放映了几部法国电影。梳着长辫子的国人对“数万里在咫尺,不必求缩地之方,千百状而纷呈”的奇景惊叹不已。一直到新中国成立,电影在边陲草原上上映艰难的走了半个世纪的路程。陈巴尔虎旗的第一部电影放映是从1953年开始。由扎兰屯的放映队在巴镇地区来放映电影,那时一年放100场左右。1958年陈旗电影放映队成立了,配备了16毫米电影放映机一台,放映员3人,一年就能放映250场了。在文革期间,公社也陆续成立了电影放映队,遍地开花。

     在文革时期旗电影院也被造反派占领作为指挥部,因派系“站位”上的分歧和占领旗粮站的造反派对攻,扔酒瓶子“炸弹”,“革命小将”的怒火差点把它点着了。这个电影院呢,有那几个大字镇着,造反派还算老实点。东面的那个庙就没这么幸运了,旧社会的牛鬼蛇神都砸个稀巴烂,片瓦未留。







     电影院前的小广场也成为了居民休闲的地方,总有人晒着太阳,看着大街上来往的人,聊些小镇新闻、牛羊皮毛、邻家长短。生活的节奏缓慢而悠闲。


     电影票的窗口开在东侧,两个眼儿掏的位置很高,能容下一胳膊伸进去买票。炮楼的枪眼都比那个大N倍,要命的是墙也厚,天长日久,白墙上的窟窿眼边盘出了厚厚的一层包浆。一递钱呢,其他手在挤进去,手就得卡住了。那时候大家买票都喜欢横着排队,一拥而上,靠墙拱的有劲儿。小孩的手够不到,就得领一个伙伴在给皱一下。买不到票呢有的小孩就往里扔石头就跑了。那时候的人手也结实,没有听到骨折啥的,功夫高的就人群上面爬过来了,那是几个人合伙像面袋子一样仍在人群上的。有的自己的买完也不忘再给挤不上的熟人在搭两张票。等待的人呢也不说什么,谁让自己没有那体格了。但是前排的好座位,这些挤破头人也不一定能得到。那时候虽然说没有“黄牛”吧,计划经济也有”内部计划”的,那票也交不少人呢。


     粮票布票自行车票的,紧俏的物资都得用票。那时候群众发明的名词儿“走后门”就是说的享受不排队的待遇。这边别人排队,那边的从后门进去把事儿办了。按现在的标准如果往上套,大概对应“优亲厚友”的那一条了。那时候大家即恨走后门的,又爱亲自跑后门。爱恨交织,反映出那个时代社会供需不足的矛盾,也引起社会学家对人性的思考。可见改革开放时提出的“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 是多么重要。





     “混电影”是那个时代的名词。总有一些人坚决不买票,但是该看电影还得看。从门口混不进去,就跳墙、钻地沟摆板子。等到电影开播一会消停了,检查的松懈了,门帘子一闪就进来了。这边屏幕上演着电影,旁边白墙上也出现了皮影,鬼鬼祟祟的溜墙根儿向后移动。也有藏到屏幕后面看的,看的虽然反像也比看不到强,只是太近了眼花,被音响震的脑袋会迷糊一会儿。一直坚持到最后绝不能动弹,动一下,观众就能看到影子了。一个屏幕上盯的眼睛,肯定比卖的票多多了。 


     那个胖大爷在的时候,手电筒射过来就惨了,人家还没看完呢就过来扫兴。铁皮电棒也不知道是几节电池的,探照灯似的亮。有时俩人当中夹一个小孩不补票也不行。蹲在排座里躲“猫咪”的也被揪出来撵走了,盯着银屏一步一回头,就像牛郎织女一样恋恋不舍。从这边撵到那边,从那边又躲到这边,在电棒的射灯指挥下此起彼伏的都有一些节奏感了。但是呢混电影没有几个人笑话,混的人多了就习惯了。古代还有匡衡凿壁偷光夜读书呢,也被文人视为励志典故不是么。都是“学习”,待遇不太一样呢。


      混电影被撵不是最伤心的事儿,最伤心的是票被人抢了。有一次,住在镇东乌兰楚鲁的六个小伙伴结伴去买了四张票,要看《少林寺》。计划是四个人掩护,两个人钻到凳子底下。买完票高高兴兴的往西走,走到现在的巴尔虎岱巴特雕像那儿,就遇上几个劫票的大孩子了,先来一顿蒙古大摆拳归拢一下乱糟糟的秩序。在让小伙伴站成一排,一边站个爪牙看着,开始“过堂”;“干啥去了”“买票去了”“拿来,看毛电影”。


     几个小伙伴回家都守口如瓶,其中一个小伙伴哭哭啼啼的回家给他妈说了,他妈问钱哪来的,他说拿他爸兜里的5分钱了,在加自己攒的3分钱买的票,他爸晚上回家暴跳如雷,这孩子反天了呢,敢拿他兜里私房钱了,又搂了他一顿。一天唱两回戏一般演员嗓子也受不了呢。既生瑜何生亮,哭破嗓子天不灵。买票也不行,拿家里钱也不行,两头都不对,那只能又去混电影了。那时候混社会劫道的看人都会算,你有没有“货”,从哪来,往哪去,因为他们…就是从群众里来的,现在社区网格化管理的“先驱者”底数清、情况明。


     这个故事笔者一分钱也没有多加,加了怕看到了急眼,真事儿。


     七合板的联排凳子,坐满了545个座,好电影就通道里也站满了人,一天来几场。我们从一组数据上能看到电影的狂热, 1983年全旗有电影放映队17个,放映电影1039场,观众38.4万人,这是没有水分的全旗观看人数。


     电影的海报都是人工手绘的,李春城先生画的最多了,两面的水泥框里贴上纸画用广告粉一刷子一刷子刷出来。现在老人家80多岁了,据说去年还骑自行车长途跋涉去牙克石山五泉山上回来了。说在神树下看到了101个钢镚,这是好兆头,要活到101岁呢。我们期待下集再演“古有关羽千里走单骑,今有城翁期颐拜神树”。


     电影院一开门,旗长可能没见过,那几个检票的人,旗里人都知道。开电影前,小孩就跑到电影的幕布后面玩,看看啥玩意能显出来这么逼真的人,那像素都好奇的不得了。有演出了也喜欢过去看看偏房里演员的化妆。那时候除了雪花膏和噶喇油,描啊画啊的都没见过。

     看电影也是牧区群众了解全国和世界万象的窗口。改革开放之前的电影基本以红色题材电影为主,改革开放后一些外国片也进来了,特别是彩色电影。像这边放映过印度的《大篷车》、日本的《追捕》等,外国电影都喜欢看。都不知道他们吃啥喝啥,万恶的资本主义究竟啥样子,有没有水深火热之中。对生活细节的关注胜过故事情节。有时也琢磨洋人咋都变好了呢,和画本里看的也不一样。反正新电影拉不下,不看人家都看过了,你还不知道咋回事儿。


    《画皮》那个电影是小孩子第一次看到活的鬼了。农村故事里描述的鬼虽然恐怖,都猜测不出来长的什么样。画本里的鬼各个历史时期画的都不一样,虽然面目狞狰,为了突出“天子诸神”,都画的还不到人腰高,后期“形势”所迫画的更小了,一拳头能碾死一堆了,都和生活似乎有点距离。这回可好,看了画皮做噩梦就能想起来鬼的模样了。

    

《405谋杀案》那个配音急切的前奏和突然放缓的曲调,和“咚、咚的凶手来的脚步声,把大家都带到了故事中,紧张的全场鸦雀无声。那个时期电影也受到了八个样板戏的影响,人物情节高度戏剧化,人物爱憎分明,不是好就是坏,没有一般的人儿。特务汉奸一眼就能认出来,头发长、三角眼、长得丑。狐狸尾巴露出来的大部分原因是就是隐藏不了奢靡的习惯。那个时代的谍战片或反特片,对编剧来讲,在处理被敌人考验的同志面对威逼利诱的情节也是个艰难的选择;打死也不说那没问题,美女诱惑拒绝也没问题,但是主角以升官发财的幌子混入“军统”“敌人心脏”里去了,站位还和反动派不一样,不拿“一针一线”的,浑水里开着那么大一朵白莲花,愚蠢的敌人还是看不见。到后期人物塑造就有血有肉了。





     国内反映乡村爱情题材、城市题材、喜剧片、古装片、儿童片、侦破片连琅满目,特别是武打片风魔一时,《少林寺》在旗电影院连播三天,场场爆满。那个牧羊曲儿,邮局后面住的一个老大爷也会哼唧了,天天往北撵几只羊就唱那个曲儿。但是歌词他记不全,半歌半调的唱,也是哈?草原上放羊风霜雪雨的,哪有那个场景呢。紧接着《武当》、《武林志》、《少林小子》…那时候刚改革开放武侠小说也进来了,古龙的、金庸的、梁羽生的。那个时代武打片和武侠小说里宣扬的侠义理念也确实影响了一些旗里的年轻人。拉帮结伙混社会,联结的纽带就是江湖上的“义”字。为大哥两肋插刀,并不是天生学来的。小时连个苹果都要抢弟弟的吃,不知突然哪来的境界,喝血结盟的,磕头拜把子的都开始流行了。要闯出一片天地,那就的闹个事情立威,在扩大影响。伤了人,消停一阵,该赔点药费就赔点药费,该进去待几天就呆几天,出来后就有阅历了,一帮小弟又紧密的团结在大哥的周围了。但是不能要命,进去出不来就把位置拱手让给对手了。冲在前面实的惠儿下手过重的,都挥一挥手江湖拜拜了,青草没马蹄了又被大家淡忘了。多亏那时候没有讹人的,后来挺多也都混成哥们了,就没人找啥后账了。     

 

      那时候有个流氓罪,小伙伴也不太清楚流氓是罪人还是罪人是流氓。听大人说,那些穿喇叭裤子,花衬衣,烫头发的是流氓。他们经常拿个录音机去家里跳舞,还抽烟喝酒不老实。后来才知道老照片才了解大城市的大学生都那么穿,那是个改革开放初青年思想解放的一种现象,文艺青年的标准形象,只是和这边的青年人追求不同罢了。





     电影院门口卖点爆米花,瓜子儿和冰棍啥的,那瓜子儿不让磕,管的人一来,就消停了,一走就噼里啪啦的又响起来了。有钱的磕五香瓜子儿,没钱的磕黑瓜子儿。电影一散场,收拾垃圾的用推车推,那时候很多人门牙都磕出豁子来了,得到一样吃的往死里造。


      海拉尔的“海乳”冰棍7分钱,旗里的5分钱的不好吃。卖冰棍的人来回总在电影院门口停留叫卖,也有欺负外地的,买完冰棍就不给钱。有一次看电影前,有一个卖冰棍的人被抢了冰棍在呜呜的哭。他们买冰棍时人多,拿冰棍的先跑了,同伙又不让他追,追了,这箱剩下冰棍也保不住只能认倒霉了。一箱冰棍从海拉尔骑自行车驮过来,在骑回去,也没挣到钱。那层棉被子挺不了多长时间,拿多了卖不动就化了,他自己都舍不得吃。有一次老远看见电影院门口戴个布礼帽卖冰棍的人丢下自行车跑了,后面追的人要用砖头子拍,撵不上就开212吉普车去压人家自行车了。不知啥原因,坊间传闻可能是没给大爷上“态度”。





     过去电影院门前经常召开公判大会,“严打”时候最多。罪犯一排排的面向观众站立,各级领导讲话后,法院宣判。机关干部也要去旁听,主持人用手持喇叭指挥会序,宣读完罪状,有的判死刑要立即执行,拉到李辉岗枪毙了。后来有一次开完公判大会就警车鸣笛开道,东风车上驾着轻机枪押着犯人往刑场走了。据说是宝日希勒的杀人犯,车队开的很快,也跟上去了上百人围观。那地方没有路,一道跑甸子。有个人骑摩托刚从市场上买了一袋面,听到喇叭声着急忙慌的跟车队到地方时才发现面早颠哒没了。又有一骑摩托的老兄在找驮来的人,那个人也不知道半道颠掉哪儿了,据说是求他坐的摩托,也不太熟,联系不上了。反正没摔坏,要不回来道儿上也遇见了。


     80年代中旬,有一次电影院开公判大会,前面站了一排带手铐的人,也有穿着时髦的,也不时的向熟人挤眉弄眼。围观群众评头论足,指指点点的。那时候三五个人凑一起就能人肉出谁是他姑父的堂叔,谁是他表哥的老丈人。围观群众里有一个人说,那个嘎嘎新的雪花裤穿号里白瞎啦,留给我多好啊,他戴的黄军帽里塞个纱巾,下面穿唐子绒布鞋已经过时了,和那个雪花裤呢实在不配。人家那是爆炸头配的牛仔服、雪花裤和懒汉鞋。看发型像周华健,看走路像陈真,比较酷。那时候喇叭裤突然倒过来了,变成下面紧上面宽了。一个发型流行,大家都不看头型就跟风。不过个儿小的整那发型还真不得劲儿,像个塔头墩子在颠颠儿跑。只是那些年轻人对时尚敏感,在家干活的 ,哪赶上时兴跟风啊。




     电影院也经常举办一些学校的,机关的文艺演出,有时候在门前广场举办。乌兰牧骑的演出太精彩了,那时候就十几个演员,就得一专多能。器乐,声乐、舞蹈、编剧样样叫的响。观众印象深刻的是齐宝的骑马舞了,前无古人,后不知道有没有来者。那自创的动作和娴熟的舞步淋漓尽致的演绎了马背牧人的豪迈之气和对生活的热爱。大家评价:只有他跳的骑马舞像骑在马上,多少人模仿也学不来。当初内蒙的编导又根据他的动作,创造了好多舞蹈。就像陈旗走出的歌唱家朝鲁在鄂温克民族苏木成立50周年大庆晚会上倾情演唱的《莫尔格勒河》,大号男高音宽广的音域,醇厚细腻的音质,通透澎湃的高音在蒙汉语之间自由驾驭。很多人唱,就是没有这个版好听。那是陈旗最经典的老歌了,76年盟歌舞团的那仁钦作词、嘎日迪作的曲。


     乌兰牧骑的《擀毡舞》演出获得过全区的金奖。在90年代以前,有60个节目在盟、区级演出中获奖。舞蹈《莫日格勒青年》《蒙古马》《通古斯》等节目也被日本超日电视台录制,在他们国家播放。90年代初队员新老交替后,老队长阿拉木斯带领这支队伍,又取得了多项省部级奖项,问鼎自治区十佳乌兰牧骑。


     旗乌兰牧骑走出的舞蹈演员张秋歌获得两次中国戏剧梅花奖和文化部“文华”表演奖。主演《上将许世友》等电影,在《第一大总统》中扮演过袁世凯。旭仁花也是乌兰牧骑走出的演员,主演过《小骑兵历险记》《成吉思汗》等。在电影《风中胡杨》中,扮演女主角获飞天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艾丽娅获得中国电影华表奖最佳女主角奖、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女主角奖等十几项国家级荣誉。


      80年代是我旗文艺丰产的年代,有很多优秀作品问世。乌兰牧骑老队长,文化局长孟克沙创作了大量歌曲、乌力格尔、好来宝,多次获奖。宝力道、图门、讷木和、苏宁其其格等词曲创作耳熟能详。美术,文学领域也成果硕丰,老文化馆长布和楚鲁的摄影作品《草原有客来》曾获得自治区首届萨日娜奖,并刊登在美国摄影杂志上。《去那达慕》在全国第十三届摄影艺术作品展览上获得银奖,油画《拜年》进京展览后刊登在人民日报上。玉柱的油画《奶香》被北京民族文化宫收藏。达克沙的《祖国颂》选入了内蒙古小学蒙语课本。那时候身边有很多文艺工作者,在专业上早就超越了旗市级的水准。只是牧区生活养牛喂鸡的,也没功夫包装推销自己。他们对工作的敬业和执着,可不是这一代人能比得了的。


     今朝盛世,往事如烟。老一代电影人、乌兰牧骑队员也逐步离开了工作岗位,电影也进入了数字时代,老影剧院也拆除了。草原文艺轻骑兵也早换大巴下乡了。条件和环境也今非昔比,都在文化大厦更好的环境里办公了。在新媒体日新月异的今天,群众的文化需求更加丰富了,和全旗人民共同走过艰苦岁月的电影院和乌兰牧骑沐浴着改革春风,牢记初心使命唱响主旋律,继续服务在他们熟悉的城镇、牧区和村庄。


     人们怀念老电影院那个建筑,不仅是怀念两盘大餐的经典,怀念自己远去的童年韶华、执着的工作热情,还有那个时代淳朴的人们。



文:特木其勒(根据口述整理)

图:电影院 部分网络

排版编辑:韩百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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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源:旗民族博物馆

编   辑:何雅楠

审   核:周正国

监   审:周长晟   

监   制:红   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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