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1936年,我国著名新闻工作者范长江来到阿拉善地区,用自己的笔记录了当时的一些所见所闻,既有地域风貌,也有民生民情,更有政治风波……今天,就让我们与他一起步入八十多年前的时空,共同关注阿拉善的昨日风情。

范长江简介

1909年10月,范长江生于四川省内江县赵家坝村。1935年,我国处于民族危亡的年代,26岁的范长江以天津大公报特约通讯员的身份,到贫穷落后的大西北采访,他看到了当地人民的苦难,也看到了中国的希望。他以极大的爱国主义热情,连续发表了反映当地人民备受煎熬压迫、各界抗日激情高涨以及工农红军坚持战斗的通讯,引起国人的关注。范长江也因此一举成名。后来他又为我国的新闻事业奋斗几十年,一直到1970年逝世。他曾经担任新华通讯社总编辑、人民日报社社长,他还是中国记协的前身——1937年成立的“中国青年记者协会”的发起人和领导人之一。范长江是中国新闻界著名的杰出的代表,1991年用他的名字设立了我国中青年优秀新闻工作者的最高奖——“范长江新闻奖”,鼓励广大新闻工作者开拓新闻事业的未来。

穿越贺兰山

1936年5月17日清晨,范长江一行从宁夏省垣(今宁夏回族自治区银川市)前往阿拉善旗定远营(今阿拉善左旗巴彦浩特)。这是他第一次来阿拉善,心中充满了好奇,用自己娴熟的文字记录了行程,也为今天的我们留下了宝贵的历史资料。

范长江从平羌驿(今宁夏平吉堡)进入贺兰山,他写道:“再发平羌驿,车即入贺兰山中,蜿蜒前行,大体遵山中沟道而行,路多待修理。旋至长城处,为‘头关’。长城南北纵分贺兰山而过,状至伟观。关门已不见。再进有险峻石峡处,为‘二关’,亦无关门,惟山上之土墩尚存,此处形势险要,前西北军门致中部曾与阿拉善蒙古人大战于此,蒙人擅长射击,仅二三十人把守关口,而西北军之死伤于此间者数百计。” (关于西北军与阿拉善蒙古人交战于二关等地的历史,记者通过阅读阿拉善盟文史资料选辑《阿拉善往事》得知,在1928年阿拉善旗的“小三爷事件”中,宁夏门致中派苏雨生骑兵团到定远营支援小三爷德毅忱,与牧区联军在二关等地交战,损失惨重。)

“二关再进为‘三关口’,已离宁夏九十里……三关口为贺兰山之背脊,亦为阿拉善与宁夏之分界点。过此即下山入阿拉善蒙古境。”范长江在三关口发现,“三关口有蒙古兵把守,他们缺乏训练与组织,完全为‘王爷’‘当差’,并无薪饷的规定,故无近代军队之整齐团结而有力,且有染鸦片嗜好者。”

下山后,范长江一行“车下蒙古草地中,沙石相杂的无水地上,普遍的生着杂草。西面远处,已可以看到浩瀚无涯的沙窝,大道两旁再难有农地发现,路向西北行,二十里至长流水,有三数家屋。又四十里窑坝,人家约倍之,到离定远营不远处,水泉渐多,有泉处即有人家,泉水大的,人家多些。下午三点左右,我们到达了渴望甚久的定远营。”

定远营印象

范长江对定远营印象深刻。他写道:“出人意料之外,定远营这样的地方,外观上一点也不像‘蒙古’。街市和城池虽有规模大小之不同,而其构造则与内地相去无几,街上的汉人远比蒙古人多,街上做蒙古包的人虽不少,但是我们决不能在街市附近视线以内找到一个蒙古包。”

让范长江更加吃惊的是阿拉善王爷达理札雅。“达理札雅给予记者之印象,直等于在北平会到了二十年的‘老北京’。他的王府是北京式的,房内设备,最低限度也是北京的旧样子,而西洋式的沙发椅子、煤油灯、加利克香烟、抽烟自动发火机……一切一切,和北平一般高等生活情形不会有什么差别。他满口非常熟练的道地北平话,和一种安详文雅的动作,北平习惯用的仲春时节中式服装,光光的头发,聪明大方的面庞,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点蒙古味道……达王喜骑马、打枪和照相,他对三种技巧皆甚娴熟。”

范长江到来的时候,正是达理札雅在阿拉善旗锐意改革的时期。“达理札雅已命令他属下的儿子,非得他许可不得当喇嘛,这里限制了喇嘛的来源。其次,他把蒙古兵之充卫队者,也穿上了制服,受新式军事训练,另外以他的叔叔塔旺策林做校长,办了一所小学。蒙汉子弟并收,蒙汉文并授,校内设备,新式而整齐。自校舍、校内器具、学生服装、校内清洁整齐数点言之,不下于平津第一等小学。”

神奇的“倒流水”

范长江在定远营对当地一景表示惊讶,这就是鼎鼎大名的“倒流水”。

当时在甘宁青一带,人们都盛传阿拉善旗定远营有一神奇的风景“倒流水”,很多人慕名而来观看。陈国钧1943年所著《西蒙阿拉善旗社会调查》中也写道:“上山并有倒流水,自城外东泉低洼处而上可引灌园,故园内花果茂盛……”

范长江写道:“此间有著名之‘倒流水’一处,水从山下,倒流至山上来,群以为奇迹。记者不信此反乎物理之事实,乃与同伴亲往考究。初视之,水果自城外山下经山上穿墙入城中,不胜骇异。”就此,本报记者询问巴彦浩特的一些老人得知,“倒流水”源头在营盘山原阿左旗给排水公司路口东南侧,沿营盘山山脚一路向西,直到现定远营城墙残留部(原东门北侧处),穿墙而入。

新闻记者身份的范长江对此非常好奇,并一定要找到答案。他“经详细之观察,始知为吾人目力之错觉。因山脚地势,自水源处以近四十度之倾斜,顺水流方向而下,山坡间所引渠道,其倾斜度甚小。故如视山下地势为平面,则渠道几以四十度而上行,纵泛认地下为二十度左右之斜度,则水流亦显有二十度左右之上倾。经此鉴定后,同伴戏谓记者‘倒流水被你打倒了!’”

1936年5月20日,范长江一行离开定远营回宁夏。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几个月后,他会再次来到阿拉善,还经历了一段惊心动魄的历程。

“潜入”额济纳

1936年9月6日,范长江从包头坐车来到阿拉善地区的额济纳旗,此时他的记者身份是保密的,对外称是一家贸易公司的职员。

额济纳旗风景独特,给范长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写道:“谁也料想不到,额济纳有这样多的森林,森林里建造起几间新式的房屋,还有新绥汽车公司车站和交通部设立的小型无线电报局在这里。这几间白粉涂饰过的房屋,三面森林,前面河水,风景极佳。英国驻华大使馆参赞台克满由北平取道新疆回国时,曾在此留驻一宵,誉此为‘沙漠的白宫’。”

在额济纳茂密的胡杨林里穿行时,范长江写道:“两匹小蒙古马,开始走进原始红柳和梧桐林。红柳是丛生的植物,梧桐相反的是独干峥嵘。柳丛的普通高度,能遮蔽马上骑士头部以下的躯体。枯老的红柳林中,各丛柳枝上大致成水平的挂着带泥的枯草,看起来好像若干年前,这额济纳河下游发过洪水模样。”

“柳林走完了,进入梧桐林。这里的梧桐,可不是大叶,而树干也不很高,树皮也不如内地的光泽美丽。不过,这里的梧桐林,却完全在原始状态中,生长的疏密,完全没有人工的支配。不可胜数的梧桐,已经枯死倒地,被风雪侵蚀,剥脱了树皮,呈露着黄白色光滑的树身。好似大战后的场地,满山满谷的尸身,露出发了酵的手臂、大腿和肚皮。”

“道路是没有开辟的,只是随着森林里的人迹和兽迹走。在梧桐稠密的地方,日光透不到地上来,四望都是阴森。”“森林里有些巨藤式的树枝,穿错在阴暗的林间,有些像巨蟒,向导还引我穿过许多草丛,涉过许多小溪。人类对于这里自然加工的痕迹,可以说丝毫没有。这是南美亚马逊河的上游,这是未开发的非洲刚果河腹地。”

发现日本人渗透

范长江此次前来,是秘密调查日本人在额济纳的渗透情况。他拜访了当地王公,走访了学校,特别是通过南京蒙藏委员会宁夏组驻额济纳的专员王德淦,了解到日本人对当地的深入渗透。

9月14日,一个消息传来,让所有的人为之紧张。日军9辆军车满载军用品向额济纳进发,不日即到。范长江必须把这个消息告诉国人。但如果东返没有车辆,南去酒泉则太过绕道,于是他决定乘骆驼穿过一千六七百里的沙漠去定远营,过贺兰山到宁夏,再飞返包头。由于形势紧张骆驼不好雇,经多方努力,才终于在日军到达前一日(9月23日),和两位要去定远营拜庙的喇嘛以及翻译老杜4人登程上路。

范长江一行的路线大约是从白音泰来到拐子湖,再经西比布尔加、阿拉善鄂博、色林胡同、哈那峡刚、三个井子、哈尔莫可台、侠儿岩庙、波若鄂博、阿莫落斯、布鲁堆、巴音诺尔拉山、察汗苏必由而根庙、当铺,最终到达定远营。

因为事态紧急,范长江一行匆匆进入沙漠,没有任何地标,唯有看着山头行进,从一个山头到另一个山头。路上陈列着一具具骆驼的白骨。晚上,他们露宿在戈壁中,早上爬起发现帐篷已经埋没在黄沙中,耳朵、嘴里都是沙子。食物只有煮面片汤和羊肉,面片开锅时,成群的黑苍蝇飞赴其中,他们要就着苍蝇吃下这锅面汤。有时过于疲劳或者找水不易,就烧一点茶泡生羊肉吃。长途跋涉让范长江身上长满了跳蚤,这些带有回归热病毒的小虫,随时可能要了他的命。这一切都没能打败他,但当在沙漠中骆驼突然不见时,他几乎绝望。所幸骆驼只是脱了绳索而不是被偷走,追出去几十里路又找了回来。但随后的坠驼受伤,差点真的要了范长江的命。

1936年10月7日,范长江回到定远营。经过连日奔波,脸因结了硬壳而龟裂,到达定远营时,脸烂的熟人也认不出。10月13日,范长江离开定远营前往宁夏。

新闻报道引发轩然大波

范长江离开定远营到宁夏,然后乘坐飞机前往包头。他写下《匆离额济纳》一文在《大公报》见报后,在全国引起轩然大波。

日本间谍出没额济纳的消息,不仅在民众中引起了哗然,而且国民政府也不得不格外重视。1936年12月底的一个夜晚,王德淦在当地人雷德唐兀特等爱国人士的帮助下,点燃了日本间谍存放物资的仓库,将存放的枪支弹药、军用物资烧毁。王德淦还将获得的情报艰难地传回了国民政府:在额济纳有江崎寿夫等10个日籍特务,还有察哈尔籍汉奸败类四五十人。此时,日寇、汉奸储存的物资被毁,无线电台也无法使用,是动手抓捕日本间谍的最好时机。

1937年春,宁夏省民政厅长李翰园经兰州赶往酒泉,国民政府驻扎酒泉的马步康旅配合,挑选人手,准备物资,制定计划。6月,李翰园终于组织了一支50多人的精干队伍,于7月7日下午到达额济纳。此时,日本间谍已经无路可走,飞机已经停飞了半个月,电台也坏了,无法联络。当晚9时许,李翰园将江崎寿夫等日籍特务缴械后逮捕关入帐篷。次日,又搜查了日本特务机关部及仓库,逮捕了五名主要汉奸。缴获手枪、电台、车辆、军用地图和文件等。

7月9日,李翰园乘车经居延海到二里子河站。据站上汇报,才知擒获日本特务的当天“七七”卢沟桥事变发生。此时,他们又接到任务,另一组日本特务准备在安西建立航空联络站,命令他们立即前往拦截。马步康派出部队截获了满载航空汽油的驼队,擒获了去安西的三名日本间谍。原来,日本人在安西设立军用航空站的目的是:为德国人在安西建立空中联络站,其目的为切断中苏国际交通。

9月2日,李翰园等在西北行辕宪兵队的护送下抵达兰州,将13名日本特务和5名汉奸及车辆等物资点交西北行辕。

卢沟桥事变后,上海又发生了“八一三”淞沪抗战,全国抗日情绪逐渐高涨,国民政府决定对擒获的特务、汉奸进行审判。审判中,特别法庭列举江崎寿夫等13名日本间谍和5名汉奸侵略我国领土、残害当地百姓、实施罪恶活动的阴谋罪行,报经南京国民政府批准,对13名日本间谍和5名汉奸判处死刑。9月14日凌晨,兰州安定门外刑场,大刀向鬼子汉奸头上砍去,民心大振。

阿拉善日报融媒体记者:汤俊武

编辑:王筱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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